有些事,发生的时候总是无可奈何。
比如说胜南被这样那样的事锁在泉州,越想玉泽越不能亲自去见她。
比如说宋贤被柳眉拖着走,逛遍了整个开封,那个丫头才肯回柳府。
当然了,等她逛完了,宋贤心里就高兴了,这回终于可以再见到蓝玉泽,顺便给胜南一颗定心丸吃、告诉他蓝玉泽近况,也告诉蓝玉泽有关胜南的所有事……算盘在心里打了七八十次,终于来到柳府门口。
刚至门外,侍卫看见柳眉回来,喜道:“眉小姐回来啦!传话给老祖宗,眉小姐回来了!”恭恭敬敬替柳眉卸了包袱,片刻后才有人来管宋贤:“这位公子是……”柳眉一笑:“他是我救命恩人!”
侍卫们一听,才赶紧也来接宋贤包袱,并簇拥着他俩进去。
柳府园中百步九折,茂林修竹,亭台轩榭,大有南方韵味,但古树间时时传出的却是北方鸟儿的叫声。
穿过一条漫无边际的长廊,前几天刚下过雨,因此,长廊两侧的青草叶上还浸有露脚,长廊上不时遇见几个侍女打扮的,衣装都比他俩穿得华贵。侍女们极为守规,每个都向柳眉请安,宋贤在旁惊奇地看着,发现她在家里地位很高。
进了大殿,立刻就有个衣装华丽的妇人迎上来,宋贤看她是女真装束,心中一凛。那妇人一看见柳眉就心疼地上来摸她脸:“瘦了不少啊,来,孩子,先跟娘去换一套衣衫。”说罢牵了柳眉走。
这大厅富丽堂皇,明亮得有些刺眼。宋贤等了快一盏茶,柳眉才姗姗来迟。
一身华服遮不住柳眉稚嫩之气,她向宋贤介绍说,方才这位是她的母亲。妇人一脸抱歉,说她爱女心切,不想竟薄待了恩人。宋贤当然不介意,瞅自己衣装也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当儿,殿外传来个苍老声音:“眉儿,你回来啦!”话音未落,众侍女扶着一个汉人装扮的老太婆进来,宋贤一呆:怎么这一家,有人穿女真装,有人是汉人装束?
柳眉一见这老太婆,就扑到她怀里去冲她撒娇,老祖宗疼惜之情可见一斑。宋贤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在旁看着,正自犹豫,柳眉同老祖宗说了一阵悄悄话,老祖宗边点头边笑,起身将宋贤前后打量了一番:“真的把我们断云都比了下去!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宋贤说了,老祖宗笑问:“家中还有何人?家居何处?”宋贤也说了,柳眉挽着老祖宗手臂:“奶奶,杨大哥为了救我,荒废了不少天时间。现下他在开封有事,不如让他暂时在府里住住如何?”老祖宗点点头,似乎对宋贤很是满意,总带着一脸慈爱的笑。
柳眉陪着宋贤到他暂住的院子里去,一路上,男女老少不知多少人,全对柳眉毕恭毕敬。宋贤止不住心中疑惑:“柳姑娘,你在家里为何这般受宠?”
柳眉一笑:“你也看出来了?多亏我这对生下来就不凡的眉毛,老祖宗特别疼我。”她停下身,对他细说家族:“老祖宗一共有四个孩子,我爹是长子,我娘是金人,老祖宗是宋人,便不是很喜欢她。爹娘倒是很恩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这一辈应该排到了‘飞’字辈,我特殊,叫‘眉’,我大哥叫飞霂,二哥叫飞雪。飞霂哥去年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宋贤一愣:“你这么小年纪,就已经是姑母了!”
“这又怎样,有的远房亲戚都可以叫我姥姥了。飞霂哥的妻子叫南弦,她自从飞霂哥死了之后,就整天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后来,爹劝她改嫁,她却不肯,很忠贞吧?”
宋贤点点头,心道:怎么好像听谁提过南弦这个名字?
柳眉继续说:“老祖宗的次子,也就是我爹的二弟,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他也生了两个儿子,跟他一样,不太争气,反倒是他的孙子柳断云,老祖宗说大有出息……排行第三的姑姑,关于她的事情好像是个禁忌,我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她叫柳月,早年丈夫抛弃,女儿丢失,还死得很惨……排行第四的姑姑,嫁到了大理去,路途遥远一直杳无音信,今年突然举家迁来,还带来一个什么大理第一美女,以及一个刁蛮霸道的蓝玉泓,我就是因为她,才气得离家出走的!”
宋贤总算盼到蓝玉泽这个名字,心中大喜,道:“今天中午是不是全家人都参加的宴会?”
柳眉道:“是啊,除了我爹和南弦嫂子不在家里,大家都会来,我回家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可能不来?”
这场全家宴甚是隆重,果真所有家人都来了,柳眉拉着宋贤坐在老祖宗身边,宋贤则一直往门外张望,希望能看见蓝玉泽的倩影,这时门口蓝衣一闪,走进一个美丽少女,但却不是蓝玉泽,老祖宗笑道:“玉泓你来了!”
宋贤一阵失望,打量了她几眼,她也称得上是个绝世美女,可是怎么也不像蓝玉泽那样,令人看过一眼就魂牵梦萦。柳眉问:“玉泽表姐怎么不来?”宋贤一颗心被提上来,玉泓道:“她今天身子有些不适,所以不能来了。”老祖宗哦了一声:“不碍事吧?”玉泓笑道:“多谢外婆关心,她啊,只怕是相思病呢。”
宋贤心念一动,柳眉哼了声,很不高兴,宋贤看向玉泓:“玉泓姑娘,她是不是在想念着一个男子,名字叫林胜南?”玉泓一怔,转向他来,面色苍白,却很激动:“你……你也认得我姐夫么?”
宋贤点头:“胜南是我的结拜二哥。”
“这么巧!”玉泓大喜过望。
“那么玉泽表姐不来可真不巧了!”柳眉极度不满。
宴席上,宋贤也与柳飞雪、柳断云等人见了面,等看见蓝玉涵,才最觉得有缘,蓝玉涵笑着递给他一杯酒:“相见是缘,再见就更是缘分了!”宋贤笑着接过:“蓝兄见人衣装就知人身份,当初离间在下和柳五津,害我们失了双刀,这笔账在下可还记着呢!”玉泓道:“原来杨少侠与我哥哥相识?”
“不仅相识,而且为敌。”宋贤如实回答,“不过如今双刀已在胜南手中,胜南身份也今非昔比了,这些恩仇,便一笔勾销了吧。”“那是当然!不过,不能太轻易就算!”蓝玉涵笑着自罚三杯。
“其实,在下与玉泽姑娘,在点苍山下也见过一面。”杨宋贤又说起点苍山下的偶遇。
玉泓笑道:“那真是巧合,江山刀剑缘一点都没有错,饮恨刀让太多人认识了!”
提起这江山刀剑缘,老祖宗的脸瞬然拉下来:“玉泓,咱们柳府可不会跟那些抗金义军牵扯在一起,若玉泽喜欢那江湖浪子,最好让他进我们柳府,太太平平过日子……”转过头握住柳湘的手:“嫁到大理去,真是委屈了你!”
宋贤一愣,不解这老祖宗为何既有一颗宋心却又排斥抗金义军?
宴席散后,柳眉临时有事,不能送宋贤回他住处,这时玉泓笑盈盈地走过来,陪着宋贤走在廊中,问了他许多关于胜南的事情,关心之情露于颜色,宋贤觉察出什么,笑道:“难道玉泓姑娘也?”玉泓脸色大变:“哪里的事情?这些全是姐姐关心的。你和我姐夫还保持联络?”
宋贤点点头:“他本是要来寻你姐姐,却在泉州被事情牵绊。你放心,我们红袄寨信使很多,会送信到他手上。”玉泓笑道:“那就好,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点苍山救姐姐了,后来姐姐脱险,他却没了踪影,大家迫于云蓝压力,只得流离到此。姐姐真的很担心他,经常夜不能寐,听他一帆风顺,真是为他高兴。”
路过一幽静之处,道旁绿树轻轻摇动,金国的夏天,和宋国一样,享受着同样的日光,没有一丝风,一切在燥热中又显得生机勃勃,宋贤身边环绕的尽是绿色,心中亦是无限希望和期待,足下青草淹没着他的鞋袜,他觉得脚都被染绿了。
曲径通幽处,园中花木深,他下意识朝篱笆那边看,但望不见那园中人,静谧之中忽然透出一丝悠扬琴声,将仅有的闷热祛除,不经意地进入宋贤耳中,却揪住他一生一世,他边走边听,像被控制住,渐渐慢下脚步,琴声本是一样的静,但过不久却高亢激进,似千军冲杀,万马奔腾,气吞万里,忽地传出一女子的歌声,她的声音,柔和却荒凉,使得这琴声,跟着也哀婉、凄恻。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难道,是金国宋人的未来么?
他一惊,琴声停。
下意识地入了园子。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花树前面,叹了口气,这一叹,不知是为谁人。
蓝玉泽,她比初见时候的落魄模样成熟得多,也妩媚动人多了,她的笑容里,藏有哀怨,可是无论是什么环境里见到她,都明白,只有她不辱没第一美女的称号,无论是相貌是神情,是举止是言行,是她给这烦躁世界带来了一种静,一种不沉之静,一种赏心之静。
宋贤微微笑着,想走上前去,却怕破坏这寂静。
她转过脸来看到自己,也许感应出了什么,遇见,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