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众位志同道合者围着篝火在海边上聚餐赏景。凤箫吟和金陵两位吃得无数且太不雅观,阑珊则对比鲜明吃得很少,而云烟,举手投足都明显一种大户人家的风范,想来也奇怪,为什么有些人就算身世并不显赫,却任何一个细节都透出高贵呢?
吟儿明白,女子之中,论才貌,玉泽是天下第一无疑,说到高贵之最,就非云烟莫属了,唉,可是自己呢……好像只会投机取巧去冲一冲武功榜了……
“咱们来说一说咱们最初的理想吧。”杨鞍提议说。
“最初的理想?”李君前一愣。
“二大爷迫切想说现在的理想是吧?”吟儿笑着说,“我知道,是帮小秦淮站稳脚,然后娶潇湘姑娘对不?”胜南赶紧阻拦她,吟儿一愣:“怎么了?”
君前苦笑:“她姓完颜,你知道么?那不可能了……咱们去黄天荡拦截的金国公主,却出现得那么出乎意料……”他喝酒,吟儿终于发现他为什么会改变。
沈延拍拍君前的肩:“过去的事情就不想了吧,我先说——其实以前我的理想很简单,是做一个任何捕快都捉不住的小偷。”
吟儿哈哈大笑:“那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任何小偷都逃不脱的捕快!”
沈延气得瞪她,胜南笑着帮沈延:“结果怎样,还是做了小偷啊……”众人齐笑,吟儿也乐。
云烟笑着说:“那么我就做任何捕快都要服从的总捕头。”吟儿笑着说:“不好得很,你可知道临安城那个叫冷逸仙的总捕头,他一见到女子,就让别人弹琴脱衣的,早晚要丧于此。”云烟面露惊奇:“冷逸仙有这等毛病?”“你也听说过他?我跟你讲吧……”云凤二人气味真相投,一个愿说,一个愿听。
下一个就轮到阑珊,她柔和地一笑:“万事其实都有例外,哪里可能有‘任何’呢,我的理想,就是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总算有人吐了真言,越风小声说:“从前我没有理想,现在我的理想是去淮南,成就一番事业。”君前一愣,风行先道:“索性到我们南方义士团来如何?”
金陵看出君前有意,笑着拉了风行一把:“那天哥你先必须把南方义士团迁到淮南去了……唉,我曾经的理想,是成为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现在大了,发现当初真是坐井观天……”
厉风行笑着领会了金陵的意思:“其实我小时候的理想,是能够出一本果树大全的,哈哈,现在也没能够实现,不过我也想明白了,不管从事什么,都要尽心尽力,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自不量力只会一脚踩空,妄自菲薄更易一事无成。”
“天哥真的很与众不同,讲理想也能讲出一番道理来……”吟儿有感而发。
越野亦赞叹着:“南国抗金,后继有人。不过我很满足的是,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创建的越野山寨,是插进金国的一把利刃。”
人生最满足事,莫过于有生之年理想与现实接轨,众人都嫉妒他,于是都面带一种“他欠揍”的表情。
君前微笑着小声说:“我最初的理想就是纯粹地要发动战争,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到底有几个立场几个敌人,也不知道世上其实根本难定谁正谁邪,可是看见无辜的人受伤流血,总希望自己能帮他们解决困窘,唯一的方法,就是为他们复仇,以血还血……可是后来,发现这一切谈何容易?这世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一个目标。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世人要保卫的要争夺的都不一样。你要战争,可是有的人却极力地阻止战争,你崇拜战争,有些人却嘲讽战争,麻木战争,痛恨战争。战争可以拯救苦难的人世,也可以让这世界生灵涂炭,愈发苦难……”
“说来也惭愧,我最初的理想,只是要让家里人填饱肚子,吃上饭啊,只是要让妙真过得好些,却忘记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杨鞍提及失踪多日的杨妙真,脸上难免会流露出难过,他们兄妹俩的感情胜南是知道的,不由得也引起感伤,安慰了几句,才去回忆胜南自己最初的梦:
“我觉得世间最凄惨最寒心的情景,就是看见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也许他们什么都不懂,也许他们不是因为悲痛国家灭亡。我的理想,就是不要看见这情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或者国家半壁还一无所知。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发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
君前默默地听,许久才说:“可是,眼前这败落的情势,也许就算战争也挽回不了……”
“曾经有人告诉我,命运就是一次次地走向毁灭,可是我虽然相信人生最后会毁灭,不意味着我活着就是为了毁灭……其实每个人的命怎么说都是一条死路,可是这条死路很奇怪,它在每个绝境都有延续下去的机会,就看每个人自己怎么把握,怎么把这条轨迹留下来,怎么和其它人连接——情势在败落,可是我们在败落的趋势里活着,不是为了看着它败落。薪尽火传,前仆后继,理想,才会实现它真正的价值。”胜南去坚定君前。
越风听见一阵沉寂和他自己的声音:“是啊,也曾经有人告诉我,踌躇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满志,一种是犹豫。命途上,允许犹豫着走,可是,志向不可以轻易沦丧。”
云烟聆听着,许久才小声说:“这两个人,好像是同一个?”越风胜南四目相对,这个时候,他们是朋友,甚至,是战友。君前微笑,越风真的值得他留意。
柳五津笑着说:“其实,咱们的小理想不一样,大理想却一样,求同存异。”他一句话,就狡黠地把大家的理想占为己有。可是这求同存异,就是君前说的同舟异向啊。
篝火烧得更旺。
杨鞍忽然轻声问:“对了胜南,你可认得一个叫莫非的少年?”
胜南云烟皆惊,胜南点头:“他自‘决胜淮南’后就没了踪影,令人有些担心。”
杨鞍一笑:“我最近见过他,他师父白鹭飞刚有踪迹,他现在就在金国,即将救援。”
“我们的人也去策应吧。”胜南关切地问,这条线本来他就盯着,但最近被越风的事耽误,只能移交给红袄寨留守海州的钱爽。
“自然。”杨鞍说,“除了剑法,莫非还有一点很厉害,你要留意。”
“什么?”
“识人。”杨鞍一笑,“他的‘眼神术’可不是骗人的,我先前与他相处几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就的,他的条件,其实很适合做‘海上升明月’的首领,等以后落远空前辈退居二线,给他领导也不错。”
胜南微笑点头:“莫非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和江湖的关系断了五年,所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江湖,是从前的江湖,和我们经历的不一样,听的时候,可能都会有种时过境迁之感。五年中,新生了多少英雄豪杰……”
柳五津叹了口气:“五年,也有多少人就在这五年里刚刚新生就消亡、都没来得及让莫非知道的……像我们短刀谷的九分天下寒泽叶,是我们短刀谷的奇才,可是,却在最近生了一场重病,不能像你们一样闯荡江湖,你们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他却要被病魔缠身……他以前是谁,九分天下啊,可是现在……却要卧病在床不能出门不能日晒……”说的时候,柳五津眼中噙泪,原来,短刀谷内部的事情,就是这一件。
柳五津继续说:“莫非不仅不知道寒泽叶的存在,应该也不知道另一个九分天下陈羽丰的存在,陈羽丰原先是川蜀的第一剑,可是就在去年,和萱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至今生死未卜!”当年的九分天下,属于短刀谷的三个人,着实令人心焦,寒泽叶病危,陈羽丰失踪,穆子滕的记性太差,实在是三大硬伤。
“对啊,刚刚新生就消亡了……”厉风行亦叹息,“世上最令人伤感的事情,不就是一件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普及就被淘汰?”
想不到连风行这样的天才,也会有如此这般的穷途之叹。
胜南摇摇头:“不,就算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那就不是淘汰。”
人生很奇怪,有的时候赖之生存,却会因之而死,有的时候依靠其成事,有的时候又缘其而败事——前面的路似乎一片模糊看不清楚,而理想其实可以帮着他们,探清楚前面的哪怕一小段路。
抱定理想,没有人可以轻言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