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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断裂

南宋风烟路 林阡 4864 2024-07-06 09:52

  那一刀擦过柳五津的脖颈,死意已决瞬即割出血痕,然而刀路随刻就被对面的林阡一把夺了过去!仓促间视线中唯余一道逼人白光,众人惊见林阡捏紧了刀锋直接就往反方向引,一出手便中止了柳五津的自尽之举,那凌厉的眼神告诉柳五津,他必定控稳了现在的局势不会由着任何人胡来!

  适才这惊险一幕,使得在场每一个都几乎战栗原地,少顷,才有路政缓过神来,带着未尽的忐忑上前察看柳五津伤势,柳五津放下染血的刀伫立原处,知觉不见得清楚,只是在反复地念:“让我赎罪……是我的错……”

  “我知道柳大哥没有错,错的只是理想和价值的立足点不一样。”林阡冷冷说。

  “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犯错,以胜南你对理想的执着,你会立即就去川北,而不会为了金人的知交之情,就情愿停留在这里……”柳五津泣不成声,面色苍白。

  “知交之情……”林阡冷笑着重复着这四个字,“柳大哥还记得吗,三年前,当我林阡还不是林阡,还是那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的时候,在短刀谷的百里林外,第一个告诉我不要放弃理想的是谁?!不是楚风流,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别人,是柳大哥你!逆境中你在我身边一直鼓舞,当我身陷囹圄你知我必有苦衷,在苍梧山你为了我的理想,不惜牺牲短刀谷绝佳的反击机会来襄助!这份交情,已然过命!试问我与柳大哥的知交之情,和楚风流的哪个更重!?”

  柳五津震慑原地,泪流不止。

  “林阡三生有幸得遇柳大哥这样的良师益友,更庆幸,与柳大哥一样扶持我追随我的人们几乎遍布盟军中、林家军内,都是我林阡闯荡江湖结交的、可以始终站在一个立场上毫不动摇。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随意怀疑其中任何一个,从不,也绝不!只因这份交情是存在于战友之间。相互间的信任,即便天下人去中伤也该屹然不动!这一层血的盟约,岂可能是楚风流陈铸足以相提并论?!”

  柳五津听得肝肠寸断,跪地恸哭,路政一时之间根本不能将他扶起来,也被这气氛感染得眼圈通红。

  “是什么时候起,与我有着过命之交的战友,竟羡慕起我与敌人的知交之情,竟说自己不自信能够将我留住,竟失去了以往对我的信任,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在断裂的边缘,林阡说得动情,却始终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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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何而起?那也只能怪你林阡啊,是你先做了值得怀疑的事!”陈静跑到柳五津身边一把将他扶起来,“老柳,你有什么错!错不在你,而根本在他啊!”转过头来,气呼呼瞪着林阡:“越野微不足道得还不如一只蚂蚁,你就用得着那么在意他吗?!苏降雪快完了他大势已去了,短刀谷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一个位置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寒泽叶在短刀谷招兵买马企图夺权,林陌也去推波助澜说不准会和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合谋篡位,形势如此危急最该去收拾局面的人不是你吗?!

  “可是唯独你林阡在干什么?你正浪费最好的时机止步不前啊!我们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警示你、催促你?!好笑的是,最近你弟弟和苏家的人走得那么近,你却竟然停在川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怎能不引起恐慌?!延期之举,你给的理由是那样牵强,你给的解释是那样稀少,你给的希望是那样渺茫……怎能不引起恐慌?!”

  “别……别说了……”柳五津喘着气,却停不了陈静的谴责,一旁,天骄冷眼旁观了良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该冷静的人今天都不冷静,该控制局面的人今天竟然一直选择沉默……

  这样的抗金联盟,竟有一种……分崩离析的感觉……吟儿忽然周身发寒,林阡今天一早就对自己说,让自己少讲话,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

  “林阡,远的不说,就拿昨天来说吧,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昨天傍晚在河岸边,偷偷摸摸地见了谁!?”陈静说得痛快,反正安插人监视林阡的说法已经公开,她也不惜暴露大嘴张是她指派,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的愚蠢。

  林阡冷冷看着她,沉默却目光如炬。

  “不敢说是吧?我替你说,昨天傍晚,你自以为别人都没有看见,你在河岸边偷偷见的人还是楚风流!已经到了那个关头,竟还是没有忘得了她那个小妖精!这份‘知交之情’,盟军里可不是人人都能跟你有的啊!”陈静带着偏见,冷笑着拉也拉不住,“快大婚的人,还去私会别的女人,你把盟主放在哪个位置?!盟主我真为你不值!”

  吟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林阡的劝阻就冲上前正对着陈静:“好啊,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好隐瞒的了!”

  “吟儿!”林阡一惊,立即要制止她,吟儿即便被他的臂拦着,话还是能说的:“昨天傍晚他在河岸边的确见楚风流了,可是是跟我一起见的!怎么,监视的人没有发现我,还是忘了告诉你们?”吟儿忍无可忍,嘴不饶人,“何谓私会那个小妖精?我们之所以偷偷见她,还不是为了顾及你们的颜面!?”

  “我们……的颜面?”陈静愣在原地。

  “你们派去假扮越野山寨的人,被楚风流一个不落地抓了,严刑拷打着他们的来路。胜南是为了你们的颜面,更不想让金人钻空子、任由事态扩大,所以昨晚和我一起约见楚风流,和她交涉,把那些人都移到了另一处由我们来禁锢……胜南在确定了这些人还没有透露的情况后,还如释重负说事情不会有谁知道了……至于究竟为什么今天一早会全部流传开来,该从你们那边找原因!”吟儿说时,陈静脸都花了,适才对林阡的质疑,全然变成对她自己的羞辱。

  “还有,什么叫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你们又是哪只眼睛看见他与楚风流有越界之举?连我都可以全心信任他,你们又有什么权力去怀疑?胜南他,是你们的主公啊……”吟儿忽然哽咽,不知是激动还是不安,语气从急迫转为恳切,“对于主公的决策,不该全心全意地相信和抱有希望吗?他说延期便是延期,需要什么理由,需要什么解释,不应该全力拥护吗?事实上,你们在希冀他给予理由给予解释的时候,不就已经在不相信他了么。四位前辈,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联盟一样相信他?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你们就不敢了?可是盟军一路过来的辉煌,是你们看在眼里的啊……”

  陈静早已理屈词穷,先被吟儿晓之以理,再被她动之以情,俨然哑口无言,最能说的陈静都已折服,柳路石陈阵营全然占据劣势。虽然这一刻,林阡在盟军中的声威被吟儿扳了回来,可是,吟儿也完全暴露在了天骄的矛头正前方。其实这就是林阡不容她开口的原因啊……可惜,此刻林阡只能留意着天骄的一言一行,尽全力阻止局面滑向最危险了……

  如果没有吟儿的身世在作祟,也许,矛盾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在这一步,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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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在这一刻天骄果然上得前来,未如盟军所愿调和林阡与柳路石陈,而是简简单单就表明了自己站在林阡的对立面上,完完全全是林阡的敌人——此刻徐辕目光锋利正对着凤箫吟和林阡,昔日“三足鼎立”,今天泾渭分明:

  “凤箫吟。如果,将来回过头来看,现在的林阡,根本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对不起你的情形下,给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个坟墓,你……还会跟着他一起吗?”

  吟儿一怔,当然义无反顾:“会,因为是他给的,就算是坟墓,我也跳。”

  大家都觉得天骄的这一问既不承柳五津所言也不接陈静话茬,皆不解何故。只有林阡一个人,听得懂天骄这句话的深意,天骄还是在以吟儿要挟他……

  一阵沉默。这种寒意,令范遇的心悸复返,直觉,那根绷得很紧的线,现在已经无情扯断,却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奇怪,陈静、柳五津甚至天骄,他们和林阡决裂的原因好像一个和一个不一样……

  “如果,林阡的某一个决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失去所有人的支持……你希望看到这一天么?”天骄这句话出口,使得局面更像垂死挣扎。吟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天骄会这么问,却毅然决然:“就算这一天要众叛亲离,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众叛亲离!?可知他就是因为你,才会从众望所归,变众叛亲离!?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祸根!?”天骄的语气陡然间从静寂变凶残,林阡却猛然把吟儿往自己身后一拉,恶狠狠地大喝一声“天骄!”,这是他第一次对天骄不敬,打断了天骄的话只为了维护吟儿,可是,和天骄的关系,竟要这样急剧地恶化吗……

  林徐二人的眼神交流蓦地变成灼热和刺痛,没人看得懂他们在争斗什么,但这种激烈,这种残酷,是先前一切纷争都难以企及!

  “天骄,我只想再说一次,其余什么都是外因,党派之争才是根本!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何时入局是最适宜,形势如何我看得清晰,所以该由我来决定!”这一句出口,王者之气彰显无遗,对天骄发作却千不该万不该。一狠心,林阡竟断了所有的后路!

  “为什么?夺权复位,就该在现在,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天骄的眼眸中,瞬即传递出失望。

  “现在入局,所有关于内战激化的可能我都已然述尽,你们同样也不相信。”林阡自己也是倦怠一笑,表态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坚决。

  “即便掀起内战又有何不可?难道你忘记了,你饮恨刀林阡,就是为战而生的宿命!”天骄怒不可遏。

  “不是为战而生,而是为止战而生。”林阡决绝回应,“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都被他这句决绝震惊原地,许久,没有一个再有资格劝林阡去川北,因为,林阡他,是真的表明了决心他不会去!

  徐辕噙泪一直注视着他执着的眼神:林阡你太糊涂,现在不是要你退,或者要你死,只要你,放弃一个凤箫吟就够了,就足够止战……

  死局。

  

  关于那一天的情景,不管是表象还是内在,暗流或急湍,都那么凶险,那么汹涌,时隔多年都清晰如昨。因为发生在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中间,所以吟儿久久都不会忘——那天她感受得到,盟军竟也有种党派之争的趋向!是的,盟军离那种丑恶仅仅一步之遥。

  那一天,庆元五年的六月初三,盛夏,盟军命运的转折。

  清晨突发的一场纷扰,使得那一天的气氛都很不寻常。人群散去之后,林阡比往常多花了好几个时辰在驻地视察军情,回营之后把海逐浪、向清风、杨致诚、范遇、莫非依次找来,逐一交谈,每一个持续了很久,入夜后他一直在灯下写信,写些什么吟儿不清楚,但写了很久,明显是在交待,在部署。这些她都能体会得到,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林阡第二天就不会留在这里一样……

  林阡一直写到深夜,她也一直候到深夜,略带不解地看着他,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冥冥中有联系,但她猜不透。

  “吟儿,你曾说,为了帮我对川北之战延期,就将我们的婚事延期,看来,我们的婚事,真的要延期了。”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盏灯,林阡后来回忆说,当时他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她之间是被照亮的,别处已经黑暗得仿佛无路。

  “怎么?同意用我的方法了?拖它个永无止境吗?”吟儿一怔,尚且以为形势还有转圜的余地,殊不知,事情发生到那个地步,如果他还要坚持她当盟主,根本已经不可能。除非,他冒险走这一步——不做盟王。

  林阡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她赶紧也起身,抬头等候他的答案。只见他微笑摇头,轻声告诉她她的预感竟是对的:“吟儿,和我一起走吧。”

  “走?!”吟儿一惊林阡已经按住她的口,郑重地对她点头,一抹淡然的笑,传递着勇气给她。

  “为……为什么?”吟儿突然有些怀疑,眼前人究竟是当年在黔西对她说“吟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的越风呢,还是那个说“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的林阡?!

  这抗金联盟,是他和她的联盟啊……吟儿霎时噙泪。

  “吟儿,这一次,我不再是矛盾的终结者,而是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该留。”一旦认清了自己在局势里的定位,林阡在这场还未开始的川北之战里,做出了他人生中最危险却也最不悔的一个决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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