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着实是没想到有这么多护卫来捉他,自己本就是被虎族废弃的一个质子,与其坐以待毙被狼族带走,沦落阶下囚,倒不如放手一搏,逃之夭夭,于是他震裂了结界,从重重守卫的看守中逃了出来,使着轻功在茂密的树杈中穿行。
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放眼望去,一片素白,甚是好看,可南江却没心思去赏这美景,他一袭紫衫,在这白雪茫茫中十分扎眼。
他歇在树上,单手扶额,一双眸子却在盯着远方的某处,隐约感觉到有一丝自己的气息。
南江在心里纳闷,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可这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可自己却能明明白白感觉到,沉思了片刻,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真是有缘。
天又开始飘雪了,白水歌一脸的死鱼样,闷闷不乐地化着原形,趴在树下的一块大石上。
下吧,下得越大越好,她嗤笑一声,往嘴里含了一口雪。
南江就是这样从树上掉下来的,噗通一声掉在雪地上,砸出了一个浅浅的人形。
白水歌看着这个刚刚脸着地的人,无动于衷,翻了个身,继续发呆。
直到南江沉沉地呻吟了一声,她慵懒地扭头去看他,看到南江身下开始渗出鲜红,她才化作人形缓缓地起身查看。
白水歌已经病了多日,整天整天地困倦无力,她踢了踢躺着的南江,却被他一声咳嗽吓了一跳。
“我受伤了,你看不出来吗,”南江翻身过来,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那边有草药,自己去找,”白水歌又恢复了那副样子,化作原型,跃到大石上,继续闷闷不乐地躺着。
南江起身,“有人在追杀我。”
“哦,那关我什么事。”
“这里不安全了,估计他们一会就到。”
白水歌直直得盯着眼前这人,只觉得气息渐渐熟悉起来,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眼前这人,可南江却记得这个那天在上元节红袄小裙的姑娘。
他皱着眉有些艰难地站起来,刚刚那个护卫一剑刺进了他的肩膀,他的每个动作都会牵引伤口的开裂。
可南江全然不顾这些,他走到大石头前,伸手想要将眼前的这个小狐狸拉入怀中。
白水歌倒是忽然变灵活了,一跃躲到大石头的另一旁,化成人形,“你想要做什么!”
“你穿这红裙美极了,跟本君回去,做本君的小妾吧。”
白水歌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天色阴沉下来,满地的雪被吹得漫天飞扬,在这阵狂风中,在树林的另一个尽头,忽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
找到了。
为首的黑衣人抽出剑来,剑尖触地,立刻划出一道结界来。
白水歌自知情况不妙,正准备遁去,却被一道掌风甩出,她不敌这一掌,在地上滑行很远,然后被南江接住。
“躲到我身后去,”南江侧身把白水歌护在身后,一把黑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你们是什么人。”
南江的声音忽然变得恢宏严肃,他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黑衣人不同于夜忘川的那批护卫,他们训练更加有素,法力更加高深,甚至连结界都瞬间做好。
“阻拦者死!”
黑衣人们互相看看,提了剑便杀过来。
南江已经负伤,难以招架,节节败退,最后被一个为首的黑衣人一道掌风拍在雪地上,然而黑衣人并没有杀他,而是剑锋一指,直直地向白水歌刺去。
白水歌招来一柄青剑,生生地扛下了黑衣人的攻击,一时间,树木倾覆,声响不绝,她被震得五脏俱裂,口吐鲜血,单膝跪在地上。
炽热的鲜血在雪地中开得鲜艳,白水歌倒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耳边却清晰地听到靴子在雪地中走动的声音,她心尖一颤,知道是夜忘川来了。
夜忘川站在了白水歌身旁,脱下了身上的黑袍盖在她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冷眼瞧着黑衣人的尸体横在雪地中。
南江眼见着夜忘川的左护卫将黑衣人一刀封喉,表面上却没任何波动,他打掉了身上的雪,硬挺着站起来,骨子里的尊严让他不肯狼狈地在地上躺着。
他曾在画像上见过夜忘川,知道眼前这个黑袍男子的身份,可他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的臣服。
反而夜忘川全程没有看南江一眼,抱紧怀中的白水歌,转身消失。
“王上吩咐了,不能亏待南江大人。”
南江看着手上的锁链,从容地整整衣衫,又恢复了从前戏谑的样子。
“护法,前方带路吧。”
夜忘川日日都来云梦阁,就算只是远远地从屏风后面瞧一眼白水歌模模糊糊的身形,闭眼之际也全都是水歌浑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
“王上”,宁姑姑的一句话才将夜忘川从回忆里拉回来,“此处风大,王上进去屋里避避风吧。”
“不必了”,夜忘川转身,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一滴清泪,离开了。
整整一天,夜忘川无助地在云梦阁外呆呆地坐着,像个被抽去魂魄的木偶,双目无神。
直至黄昏,炽云如血,夜忘川才飞身而下,一步步走在雪中,背后是渐渐远去的云梦阁,他面容清冷,让人再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飞鸿殿内,十几个尸体一字排开搁置在殿内,尽数黑衣,面容可怖。
生千秋站在一旁,目不斜视,额角却早已蒙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夜忘川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命人搬了一张软榻放在大殿门口,自己斜躺在榻上,手中拿着白水歌最爱的那只酒壶,饮酒独酌。
九黎野又下雪了,不算太大,风却很冷。
就在生千秋以为还要在这继续站下去的时候,夜忘川开口说话了。
“听说爱卿的大千金最近闹着要吃苦辛草?”
生千秋微微弓腰,“回王上,小女深居简出,不知为何会传出这样的谣言。”
“哦?这样啊”,夜忘川倒是面不改色,“本王还听说生爱卿手下有一支身手不凡的暗卫,应当也是谣传。”
夜忘川缓缓站起来,伸手一挥,“生爱卿,你瞧,若不是本王亲手擒住了他们,爱卿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分辨不清啊。”
他声音越来越低,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重。
生千秋噗通跪下来,“臣谢过王上,若没有王上亲手除掉这群祸害,臣就要背上这叛族的污名以死证清白了。”
“生氏一族为了王室所做的一切本王是知道的,本王怎么会怀疑生爱卿你的忠心呢,你退下吧。”
“臣谢过王上。”
雪渐渐大了起来,风也开始狂虐,夜忘川孤零零地站在回廊之上,脚下,苍苍莽莽,重楼交错。
他看着手中的酒壶发愣,这时宁姑姑前来通报,“王上,白姑娘醒了”。
云梦阁内。
夜忘川有些生气地质问水歌跑去哪里了,怎么会撞上这样的事情。
水歌却只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耷拉着两个毛茸茸的耳朵,一声也不吭。
夜忘川红了眼眶,这些天的恐慌与担忧尽数涌了出来。
水歌是极少见过夜忘川掉眼泪的,如今见到他哭了,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含着半口没嚼碎的果子,讪讪地抬头看他。
夜忘川终究心软下来,抱住榻上的白水歌,恨恨地骂道,“有能耐你这辈子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