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睿骑在马上,正被眼前的沧海桑田所吸引,独陷沉思时,身后传来一声“儒少,好巧。”
这声音不仅洪亮,还带着低沉的萧杀,如枪似箭刺人心魂,却又让人难以拒绝,好似带着特殊魔力,如金似鼓,轻易竟能激起人心中的热血。
熟悉的声音将吕文睿从沉思中拉回,回头见一人骑着通体乌黑的宝马,马儿披着玄铁马甲,马鞍也是黑色的,缰绳也是黑色的。
骑在马上的人,一身黑色明光铠,头戴黑色战盔,战盔上附着黑色面具,只露出两只透射目光的孔洞,阳光下反射着狰狞的黑光,不知面具上的图案是罗刹还是夜叉?
腰佩黑色横刀,手执黑色长槊,马臀两侧,一边放着黑色猎弓,一边放着两壶羽箭,箭壶箭支也是黑色,就连握着长槊和缰绳的手,也带着黑色手套,除了近三尺的槊锋闪着霜雪般的寒光外,再也找不到其他颜色。
来人见吕文睿回头,将脸上黝黑狰狞的面具揭下,露出如松柏般刚毅的脸庞,二十出头的年纪,清秀的脸庞泛着古铜色,左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自鬓角到嘴角外侧两寸处。
这道长长显眼的刀疤,没有让这张脸变得狰狞,反而为清秀的容颜增添了几分悍勇,平静的面容透着萧杀的气息。
“久别重逢,别来无恙。”激荡的热血之声再次响起。
此人乃是定西侯世子李宁,年少之时是自己和李易最好的玩伴,自从定西侯领兵西征,一家人都随军离开永安,常驻西凉,镇守南国西北门户。
近些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李宁脸上那道疤,是三年前武帝还未驾崩时,帅军争西突厥留下的,那一战李宁险些身死,也是武帝收到的最后一份捷报。
槊马迎风在,披甲入胡天,忠魂英黄土,誓守家国安。
说的正是定西侯的西凉铁骑。
二人同时下马,热情的拥抱一时,吕文睿道:“宁哥,何时来的永安,怎么不提前说声?”
“刚刚入城,以后不走了,我还是喜欢你称呼我军少。”李宁爽朗的说道。
永安六少最早就是从军少这个称呼引发的。
当年西突厥阿史那氏,自西北深处的狼山,起兵争讨,在敌将阿史那云的率领下,横扫西北边陲,先后攻下庭州、西州、阳关、沙州,剑指玉门关。
西凉轻军出关迎战,三千忠魂埋骨沙场。
定西候手下两员虎将,出战阿史那云,结果连人带马被阿史那云赤手空拳生生撕成几瓣。
李宁领军出战,重伤败北,险些身死,当时仅一十八岁。
为一雪前耻,李宁以雄关为诱饵,负伤率领五千西凉铁骑,千里奔袭,突袭敌方狼山老巢。
入狼山腹地,斩首敌军两万有余,活捉西突厥王阿史那从礼,阿史那云见大势已去,引军败退西域深处,此战震惊西域,各国纷纷表示臣服。
捷报传回永安,南武帝誉称李宁为军少,意为军中少杰。
后来永安少年俊杰,皆以‘少’为荣,永安六少虽不是天子亲赐,但也个个不符其名。
吕文睿听到李宁说不走了,如闻炸雷,这分明就是扣做‘质子’。
这一刻吕文睿开始狐疑,不知南国用两件惊天大案打造的利刃,究竟要斩向何方?
李宁见吕文睿面露惊恐神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愧是儒少,眼下四海无刀兵,我也想常驻永安,看看这忠魂守护的繁华,我今日有要事在身,日后相聚时日甚多,在慢慢叙旧。”
二人拱手道别,吕文睿望着李宁离去的背影,独自吟诵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也只有这首诗,能形容李宁眼下这飞龙入囚的孤独。
吕文睿之前本打算去北城的楼兰使馆,去见见楼兰公主,了解下有关申屠嫣然的情况,一时也想不出合适拜访的理由。
眼下军少归来,对于西北情况,没人比他更了解了,拜访楼兰公主一事就此作罢。
亲自前往洛神台附近,探查天子遇刺案发之地,依据卷宗上的信息,独自在脑海模拟当时的情况。
最后看向烟雨楼和观星台,想去观星台上凌空俯视,以便更好推理。
眼下没李易在旁,去拜访张真人,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李易的妙用,以前只要跟着他,天下就没有什么去不得的地方。
返回家中,看到父亲吕修远独自在大堂来回踱步。
吕文睿躲闪绕道,却被吕修远看到,“你是我吕家长子,又不是老鼠,哪里学的臭毛病,过来。”
吕文睿走到厅堂,躬身行礼道:“睿儿给父亲请安。”
吕修远走到桌前坐下,亲手倒了两杯茶,“来,过来坐。”
吕文睿心领神会,知道父亲是遇到难事,要向自己请教了,也不再惶恐,“父亲,今早的点心可还对胃口?”
吕修远蹙眉,“什么点心啊?”
吕文睿见父亲不知,想来是下朝后应直接归家,未去刑部府衙,“没什么,我刚见父亲踱步,莫非今早朝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可吕家这对父子,算得上是互知,吕修远也不客气,“今天有两件大事,第一件事就是楼兰公主,持楼兰王的国书,上殿请求和亲,要嫁鹿王,此事你怎么看?”
“陛下答应了?”吕文睿问道。
吕修远回道:”陛下言婚嫁之事,当由国母作主,以皇后在长生殿祈福尚未结束为由,暂做推缓,谨是解了燃眉之急,说说你的看法?”
吕文睿想起阿伊莎参加花魁选举,自贱身份,想来婚配鹿王并非临时起意,对方蓄谋已久,我方仓促应战,眼下陷入被动,“鹿王主动拒婚。”
“陛下也是此意,你和鹿王的关系满城皆知,这件事陛下交给刑部处理,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吕修远道。
吕文睿大张着嘴,“您老刚刚来回踱步,原来是考虑怎么给我下套啊?”
吕修远装怒道:“臭小子,怎么说话呢?皮是不是不疼了?”
父子争斗时,吕文睿每次都吃亏在‘儿子’这个身份上,老子无礼时,为少者自不能无礼相对。
吕文睿赶忙道:“那……那个说正事,说正事,这要说拒婚,最好的办法就是殿下有良配,此人身份又适合做王妃,不然就算明言相拒,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陛下受益,说句不敬的话,皇室的矛盾,毕竟不是什么秘密了。”
吕修远点了下头道:“殿下确实到了婚配之年,这个媒就连梅娘都不敢说,《百花录》是你的大作,依你之见何人适合?”
吕文睿试探的问道:“父亲,听说庄朗大人家有一女,碧华之年,待字闺中,此人可否?”
吕修远顿时勃然大怒,“你个兔崽子,你母亲今日舍下老脸去庄府给她庆生,说穿了,就是去给你说媒,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母老虎要是发威了,可不似我这般还和你讲理。”
吕文睿听见吕修远如此形容自己媳妇,顿觉好笑,想到吕薇婷今早的问话,才知另有隐情,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讨好未来嫂子的神情。
从眼下情况看,这门婚事要是成了,吕家也算攀高枝了,“这个……这个你们为何不和我说一声啊?这庄家大小姐只怕已经明珠暗投了!”
吕修远惊奇道:“此话怎讲?”
吕文睿也觉此事没必要再瞒着父亲了,说出了原委。
吕修远听闻后,沉思半响,“这……这可比殿下娶楼兰公主还要骇闻,此事你可能确定?”
吕文睿道:“当日花魁选举,人满为患,能够见证之人比比皆是,现在是庄家大小姐尚未抛头露面,此事早晚要东窗事发,父亲,她是被鹿王抱过的女人,众目睽睽下又相拥看花魁选举,这就和私定终生无异啊?”
吕修远拍了下脑门直摇头,“今日即将散朝之际,定西侯世子李宁上殿,要娶庄家之女,请陛下做媒,也被陛下同理拒之,婚嫁大权现在明面上都攥在皇后之手了。”
吕文睿想到早上的预感,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件事吧,虽可和军少私谈……哎,也难说……”明显,这桩婚嫁不单单是男欢女爱那么简单,李宁娶了庄灵儿,在永安就等于有了一块免死金牌,至于二人是否情投意合,并非至关紧要了。
吕修远道:“这还没完,庄老以有意将庄家之女许给慕容南,这慕容南几天前奉剑圣之命暂回蜀中,眼下也不知何意?我也是至今才明白,庄老之前为何屡屡亲近慕容南,关切程度远在你这爱徒之上。”
“都是一群老狐狸。”吕文睿轻声自语道。
吕修远自然也听到了,这次不仅没有怒言,反而点了点头。
坐下喝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看着吕文睿道:“睿儿,此事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稍有偏差,吕家可能就陷入万劫不复,眼下并非小事,朝廷之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是陛下设在鹿王府的眼线,这个身份你可别忘了,此事牵扯家人生死,多余的我也就不再多言,这件事你若处理好了,你要迎娶女侠之事,为父日后也就不在阻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