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向榕躺在床榻上数着门外路过的行人。他已经在医馆躺了三天了,整日无所事事,无聊至极。
后来他得知,包括赵捕头在内,所有人的尸首都不见了。
城东的那个偏僻处也因此成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县城里大部分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在猜测,好端端的,怎么把进出城东的路都给查封了,这官府又唱的哪一出?
只有那些城东附近的人发现了蹊跷,对于这一点,衙门早已暗自警告他们,不得散布“谣言”,否则依律法杖刑!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老百姓茶余饭后,嘴里嘟囔的都是这点事,慢慢的,知道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县太爷也是愁,愁的白了头,只能上报开封府,听候指示了。
井弦县与开封府相聚较远,一来一回骑马最迟也要一天的路程。
县太爷终日躲在屋内,徘徊忧愁。
本来井弦县就是一山高皇帝远,娘不疼舅不爱的地,平日里也鲜有大官下来巡查,最多是到了年底来几个府里的差役走走过场。县太爷为了清闲,塞几个银钱,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至于井弦县衙门除了交税外,几乎不与外面联系,消息闭塞,人员流动少。
这种情况普遍存在各地,只是遇了灾荒,难民的争相涌入才使这里充满了“热闹”的气息。
面对县衙的三咸其口,不知情的百姓难免胡乱猜测,有人认为是战乱马上就要降临。
北方蒙古虽被大明击败,一时无法形成气候,但后金力量却愈发强大,蒙古人内斗不断,互相仇视,血染至亲,以至于一些蒙古人加入了后金。
他们沆瀣一气,早已对大明垂涎欲滴。
此时的大明,北有后金,南有沿海倭寇,内部又极度昏庸腐败,官宦贵族利用强权欺压百姓,贤人异士难得用武之地,圣上又没有诸葛,曹操之智,导致大明这个烂摊子是越来越烂。
于老百姓而言,外族入侵显然是噩梦,他们追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子孙缠绕,醉卧美人膝,实现起来怎么就这么难?
不幸的是,即使大明内部迂腐,权臣昏庸无道,天灾又接踵而至。最底层的一些百姓却依然做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美梦,流血牺牲那是别人的事,只要自己还活着,能吃到饭,有床有屋,以和为贵,顺从天命就够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谁又能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了,朝廷意识不到,他们又能怎么样?一个整体就似那篱笆,缺一点都会失去防御的能力。
关于大明朝的未来,特别是近些年,明朝人都想避之不谈,可是又不得不谈,大明危矣已是不争的事实,天灾人祸接二连三,紧随而至的是越发繁重的徭役赋税,百姓越是拿不出钱来,朝廷却越是催的紧,全国各地都怨声载道,哀声四起。
而可笑的是,百姓难得交了钱,崇祯又说自己没钱,这钱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
好一出闹剧。
......
向榕望着窗外出神,忽然一个闪神,思绪飘散,无奈之下,只好重头开数。
“一,二,三,四......”
他百无聊赖的数着,数到三十的时候,断臂男子走进了医馆。
“师父你来了。”向榕躺在木踏上,开心的叫道。
断臂男子面带微笑,坐在床边,“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向榕眨眨眼,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不知道。”
“喏,在我怀里。”
断臂男子侧过身,向榕这才发现师父怀里鼓出一块。
向榕急不可耐的伸手到他怀里,刚一触碰只感到柔柔的,暖暖的。
“烧鸡?”向榕欣喜若狂道。
他顺势一把拿出断臂怀中的东西,外面裹了一层黄纸,沉甸甸的一包。打开黄纸,一只肥嫩多汁的烧鸡露了出来,紧接着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向榕口水哗啦啦淌出,迫不及待的撕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
他狼吞虎咽一番,才想起师父还没吃,小脸红扑扑的举起手中的鸡腿递到断臂男面前,“师父,你吃。”
断臂男子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吃过了,你吃吧。”
向榕满嘴油腻,略有尴尬,他知道师父想让他自己吃,才这么说的。他依稀记得上次吃鸡,自己贪嘴吃了大半!
“哈哈,我才发现,现在咱爷俩只剩一只手可以用了!”断臂男子突然打趣道。
向榕举着鸡腿,并不觉得这好笑,相反还有点委屈。
“怎么,这就吃饱了,手脚受了伤,胃还变小了?”断臂男子侧过脸,假意嘲笑他道。
向榕突然眼圈红润,将头搭在断臂男子肩膀上,抽泣道:“师父......”
断臂男子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边上的其他病人,刻意装出一脸嫌弃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一男子汉怎么还哭了?”
“我太没用了......是我害了赵捕头,害了县衙里的兄弟们。”向榕抽泣道。
断臂男子撤开肩膀,大义凛然的对他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又不是你杀了他们,他们是为正义献身。”
“我要是不怕麻烦,早点告诉他们尸傀的事,也不至于如此......”向榕深深自责道。
断臂男轻叹一口气,摇头道:“这都是命,命中注定啊,再告诉你一件事,最近县里不断有人失踪。”
向榕呆愣片刻,猜测都是被那尸愧掳走了,可是仅凭他们小小的差役根本解决不了这事。
面对哑然的向榕,断臂男子又刻意冷嘲热讽道:“身为官差,连百姓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要你们何用呢?”
向榕张张嘴,无言以对,确实无用,几十个差役抓不住四只尸傀,还死了赵捕头,这到底是谁的错?
“好了,我也不跟你争了,要不然还是听我的,别做这捕快了!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现在倒是更好,连捕头都被杀了,头头都没了。”断臂男子道。
向榕面目突然冷凝,低下头,回想着面具人和尸傀所做的一切。那些事件,闻者胆寒,遇者难生还,而这井弦县县衙,除了自己略懂得些武艺外,再无旁人,他怎能在关键时刻弃之不管?
断臂男子看他一副视天下事为己任的模样,不觉一笑道:“官不大管的不少!你安心养伤吧,过一阵再来看你。”
向榕抬起头,一脸不舍,“这就走了?”
断臂男子笑道:“我不耽误你思考人生了,再说了,我还有自己的事呢。”
向榕只好目送断臂男子离开医馆,他看了看断臂男子那宽阔有力的脊背和那空荡荡的两条衣袖,心中薄凉。又瞥了一眼日头,疑惑自语道:“师父除了练功还有什么事,他不是不喜欢在午时练功吗?”
断臂男子离开回春堂,独步在衙门街,满目轻浮的看着过往之人,井弦县的人对这个无臂之人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十年前来到此处,养育了一个小叫花子。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小叫花子如今被他培育成顶天立地,菩萨心肠的向榕,大家因此都对他另眼相看。
至于他本人人品如何,所有人都捉摸不透,有时他浪荡不羁,言语轻浮,有时又言辞得体,端庄严肃。唯有他很穷,是一定的。
街上并没有往常热闹,商贩也是有气无力的吆喝着。路人行色匆匆,疑神疑鬼。
断臂男子知道大家都在担忧城东人口失踪案。他却摇头感慨,与其活在彷徨不安中,还不如让自己潇洒自如一些,命里该有即会有,命中注定的事光靠想可是解决不了的。
巡街的差役也是鼠头鼠脑,谨慎细微,两两一队,互不分离。断臂男子与两个差役磨肩而过,大致听得两人在讲那晚得遭遇。
“我跟你说,绝对是鬼,不是鬼,怎么长成那个模样?”
“是啊,所有人的尸体都不见了,不是鬼,要那尸体做什么?”
“之前要不是看这鬼差事清闲,我才不干。现在呢?钱财赚不到,命还要丢了!”
“咱们跑了算了,活命要紧!”
两个差役一路低着头小声探讨着,并没注意到断臂男子异样的目光。
断臂男子嘴角不屑一笑,自语道:“何来鬼怪一说,所谓无知者无畏,我看你们是无知者造谣。”
“哎呦!”
断臂男子光顾着听那两差役谈话,没注意到眼前的路,正好和骨上骚老鸨子红姨擦碰在一起。
断臂男子一看是红姨,嗤笑道:“红姨这是干什么去啊,慌慌张张的,连我这残疾人都撞。”
“诶,你还恶人先告状,我没功夫理你!”红姨揉了揉肩膀,撅着胯,快速向前。
她还未走出一米,猛然回头掐着腰叫道:“我听说向榕受伤了,真的假的?”
断臂男子回过头,一脸无辜,不知所措道:“红姨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我真的懒得理你。”红姨一甩手绢气愤离去。
断臂男子暗自翻个白眼,继续闲逛,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刚刚向榕那执著,执拗的样子,觉得非常好笑。
大街上只见他毫无征兆的忍俊不禁,过往之人无不侧目,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把戏。
然而断臂男子却悄悄下定决心去会一会那个向榕口中的“傀主”了。
就算与自己无关,现在也与他徒弟有关。三番两次想取向榕性命,这是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啊!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打人也不先看看对方师父是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