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典史行色匆匆,带着几个狱卒直奔验尸房,验尸房在典狱房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鲜有人去,被众人遗忘无可厚非,但典史身为典狱房统领,也未能及时搜查,难逃其咎。
县太爷焦头烂额的翻着县丞呈上的文案,偶然翻到典狱房一册。他好久没有管理过县衙里的大事小情,对各个细节也是不甚了解。
他发现典狱簿上赫然记载着昨日接收一具无名尸体,本来在这县里死个人倒没什么大惊小怪,但现在死了官差,一旦事情捅到府里,来人查案,无名尸体又是一件麻烦事。
县太爷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指着那新写的笔迹问道:“这尸体怎么回事,无名无姓,无报案人,前因后果,怎么处理的,什么都没有,就写着接收一无名尸体,你们当衙门是坟茔地啊?”
县丞只是站在一旁没有吭声,昨天半夜接到更夫报案,说是大街上死一乞丐,他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派了两个衙役去把尸体接回来,也没想太多,就随手写了两笔。若是平时知县也就张一眼闭一眼,今日倒是出奇的反常,发这么火气。
知县见没人应答,随手又向前翻了两页,以前的记录也是马马虎虎,不明不白。他急的抓耳挠腮,不断捋着胡子,气急败坏的将典狱簿摔在桌子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气死我了,县丞,这典狱簿一直是你写的吧!”
县丞见知县一脸严肃,在众人面前丝毫不顾及他的面子,强挤出笑脸道:“大人,属下这就修改。”
知县抬头,扫了一眼惶恐不安的众人,梳理好气息,压下火气道:“大家先都散去吧,赵捕头性命垂危,所有捕快的事物暂时都归县丞管理,记得加强警戒,一日不抓到凶犯,一日不可放松警惕!”
众人神情紧张,空气里弥漫着不安惶恐,一个个谨言慎行的回到岗位,大堂上只剩知县,县丞和主薄。
县丞也就是副县长,主薄相当于政府办事主任。这两个人已经在井弦县衙干了十几年了,对于老知县还算衷心,虽没有事事尽职尽责,但总体上说得过去,没弄出过大的事端。
知县向两人摆手示意,两人附耳听来。
“尸体处理掉。”知县压低声音,斜了一眼县丞。
县丞点头称是。
“如今衙门里死了衙役,这事倒是不大,就是怕县里多事的百姓胡咧咧惹人厌!当然,当务之急肯定是捉拿凶手,不能让凶手四处逃窜。但还要考虑捉不到的情况,真要是捉不到了,必须想办法让这事化了。”知县小声嘀咕道。
对于这种案子,以老知县多年的经验来看,很难侦破,衙门口杀死衙役,又重伤武艺高强的赵捕头,哪是小匪小盗干的出的,肯定又是什么江湖人士干的,他老了,不想管,也管不了。
只要府里别找他麻烦,他什么都不在乎。
县丞和主薄听完,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他俩一合计,悄声说道:“那就不了了之?”
知县打了个哈气,仰身拉臂,舒展下筋骨,懒洋洋的说道:“贱民尔,不足挂齿。”
说罢,知县便绕到后堂修身养性去了,留下县丞和主薄,两人心有灵犀,来到内堂小舍研究对策。
巩典史带着几个狱卒一路狂奔,来到验尸房,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天上仅有残红余晖,验尸房和回廊里显得阴暗宁静。
几人身后传来一阵疾跑声,巩典史回头一瞧,是向榕尾随而来。
巩典史并未多言,一进房门一滩血迹呈现在众人眼前,巩典史不由分说拔出刀,雷厉风行冲进停尸房。
向榕低头一看,血迹还是新鲜的,会是谁的?
众人冲到地下停尸房,只见里面空无一人,两具尸体也不翼而飞。
巩典史简单侦查一番,一脸怀疑的看向向榕,“你可是亲自把那衙役尸体送到这了?”
向榕看着空荡的木板,也是迷茫,“我和那验尸房里的老先生一起送进来的,尸体原本就放在这了?还有这老先生怎么不见了!”
巩典史握着腰刀,低头蹙眉沉思片刻,又问向榕,“你来时那老仵作也在?”
“也在。”向榕笃定道。
巩典史与几个狱卒又在密室里侦查了一会儿,才出了验尸房。
出门后,巩典史将验尸房的门挂上圆头大锁。
巩典史神色凝重,“先回去听县丞的安排吧。”
......
老仵作可能也被杀了的消息慢慢传开。
衙门上下现在可是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不敢大意马虎!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夜幕降临,衙门内外通亮,各个角落插着火把,有人不间断巡视。
县太爷得知不仅衙役死了,凶手抓不着,连衙门里的仵作也失踪了,他一颗头八个大,哀叹连连,坐立不安,更加相信是碰上了惹不起的大人物。
“老爷,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
县太爷的小妾穿着一粉色肚兜,柳眉细腰,樱桃小口微微噘起,眼中尽是妩媚,面上微有埋怨。
县太爷却只顾在屋内来回踱步,“你先睡吧,不要管我。”
那小妾撇撇嘴,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躺在卧榻里侧,生了闷气。
向榕并没有参与巡守,县丞要求所有捕快配合巩典史尽快侦破此案,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劳顿一天,心神疲惫,回到家后,倒头就睡。断臂男子罕见他这副模样,玩笑道:“大捕快今天又办了什么大案子?”
向榕一脸愁云,望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断臂男子,将脸转到一旁。
断臂男子侧坐在向榕身旁,看着他曾经稚嫩,惶恐的面孔已经蜕变成熟,自豪感油然而生。
回想起十年前,向榕还是一个骨瘦如柴,濒死的小乞丐。
他与向榕的相遇仿佛是上天的安排,当时的他万念俱灰,心灰意冷,看见同样苟延残喘,却不放弃生的希望的向榕,他深受感触,意识到生命不该草草终结。
他的人生也还未结束,或许他可以在此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次日一早,巩典史集合一众捕快和两名狱卒从衙门出发,没有具体线索,他们只能毯式搜索。而县丞要求搜索凶犯要秘密进行,无形中也是增加了难度。
大家被分成两人一队,分别搜索城里的大街小巷,巩典史考虑人手有限,而只有他和向榕的轻功较好,他俩一队负责较大的区域。
整个县城虽不大,但要在近一万人口的县城里搜出一名凶犯也是相当困难。
而且凶犯还在不在井弦县,巩典史心里并没有底。
一天时间弹指而过,除了百姓家中,县城里可疑的地方,都被搜遍了,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巩典史瞥向落山的夕阳,又是残红余晖,折腾了一天,一行人只能无功而返。
县衙里的衙役和狱卒早就准备好了夜间巡守。
县丞一直在大堂等候,见一众捕快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已知一二。不过这也是必然的,他拿出旧的典狱簿瞥了两眼,随手扔到一旁,看来有必要做一个新的了,好在只是死了一个衙役,消失一个仵作,事情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县丞接待了无功而返,神情落寞的众人,忽然言辞激昂,大义凛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草菅人命势必遭到天谴,各位不遗余力办案令知县大人甚是欣慰,大人特命我给每人发三文钱做奖赏,不止今天,明天后天都有,只是希望各位要对此事守口如瓶,天塌下来都不得向外人透漏半个字。”
明朝的衙役捕快一类属于贱民,没有品阶,小吏一枚。而且按照朝廷最初律法,是不拿俸禄的,只是每天管两顿饭,还未必能吃饱,着实很惨。各朝各代对贱民向来不客气。
几个捕快一听有额外的钱拿,心里很是激动,脸上渐渐露出喜悦,向榕自是同样高兴。
井弦县规定普通衙役单日两个铜板,现在一下涨了两倍,岂不开心?
众人伸出手兴高采烈的接过县丞递来的铜板,个个咧大了嘴四散而去。
只有巩典史留在原地,抱拳赔礼道:“让县丞大人失望了,属下并未寻得任何线索。”
“哎,巩典史不必在意,知县大人知道巩典史尽职尽责,寻不到线索,就慢慢寻,不急的。”
巩典史抬头看向县丞,见他面上有笑,似乎真的并不在意。
“大人说的是。”
“回去告诉手下的人,嘴巴都紧点。再想想办法,让那天看热闹的百姓都闭上嘴。”县丞说完,转身背手离去。
巩典史回到典狱房,典狱房灯火通明,各个角落都有狱卒把守,在此期间,牢狱是重点巡查对象,因为关押着各种犯人,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目前赵捕头昏迷不醒,巩典史必须亲自带队搜查嫌犯。
他坐在外监前的岗哨房里,仔细回味着县丞的话,越想越觉得县丞不满意他的表现。
他一甩衣袖,胡乱想着,这件事交给赵捕头就能办好吗?
向榕得了三文钱,高兴的像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到衙门街,黄昏时刻,街上摊贩依然还在,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个老妈妈站在街边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红娟,笑颜生花,唇红齿白。
向榕揣着三文钱正洋洋得意,一不小心撞到老妈妈身上,立马被浓厚的胭脂水粉味熏的头晕脑胀。
“向榕小兄弟,这是去哪啊,不来我这坐坐?”老妈妈笑容满面,红绢轻轻甩在向榕肩膀上。
向榕揉了揉鼻子,连忙鞠躬赔礼道歉。
老妈妈看着向榕那憨样一时没忍住,一手掩着嘴噗嗤笑了出来,“你这傻小子,当差当昏头了吧。”
向榕挠挠头,这才看清撞到了谁,傻笑道:“红姨尽说笑。”
红姨话锋一转,严肃道:“人家男儿十八,孩子都到腿高了,你怎么样了?”
向榕只是一个劲傻笑,没再回话,这时一旁卖菜的小贩搭话道:“我说红姨你啥时候干上媒婆了,不会是想把你那的姑娘介绍给别人吧?”
红姨眉眼瞬间一抽,脸色骤变,回头出言讽刺道:“你可知笑贫不笑娼,卖你的白菜去,看你瘦的跟白菜帮子似的。”
向榕可不想再在这掺合了,找准机会一溜烟走出好远,红姨见他溜了,后面扯着嗓子叫道:“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他拿着这三文钱再加上兜里的余钱在街上买了平时舍不得买的小吃,一路疾奔,趁着还热乎回到家中。
断臂男子正在炕上运功打坐,豆大的汗珠不断迸出,汗水沁透了衣衫,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名之力,即使在数米之外都可察觉到空中有异样。
他提着小吃,一推开房门,迎面喷出一股力量,打在身上,脚下竟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半步,房间里热气腾腾,好似蒸笼。
“师父,我回来了,买了你最爱吃......”
断臂男子半眯着眼瞥向他,耷拉着脸。
向榕吱唔了一下,改口道:“最爱吃的......小吃......”
断臂男子收回目光,向榕尴尬一笑,将小吃放在炕沿。
“你还在大门口,我就闻到了是烧鸡的味道,还糊弄我说我是爱吃的,你明明知道我爱吃的是肉包子......”
断臂男子收了外漏的气息,神态缓和下来,鼻子不断嗅着空中飘来的香气。
向榕恭敬一笑,将油纸打开,半只烧鸡露出,他乖巧的将烧鸡递给断臂男子。
断臂男子挺直了身板,刻意高高在上的藐视了向榕一眼,点头道:“知道先孝敬师父,不错,还是你先吃吧!”
断臂男子话音刚落,向榕眼睛一亮,如狼似虎的将半只烧鸡直接往嘴里塞,毫不顾忌一旁已然目瞪口呆的师父。
断臂男子一愣,半只烧鸡转眼没了大半,急忙吼道:“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留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