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霜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药香,毋宁说是闻着药香醒来。并不是因为有人煎药,而是因为这个房间里放着很多药材。有的放在的柜子里,有的放在坛子里,柜子和坛坛罐罐都靠墙而立,还有的包成大包小包悬在房梁上,上面都贴着纸写明这是什么。都尽可能封存严实,但当然还是不可能一点气味也不泄露,各种各样的药香混合成的独特气味,在空气中氤氲飘散。
唐大夫找到陆凝霜并救下他以后,就来到这座东部小城开了间“唐医馆”,有手艺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活下来,医馆生意很好,每天上午门庭若市,有盈利,现在已经招了两个少年当学徒打下手,上午的时候他没时间照料陆凝霜,现在正是上午,所以现在看护陆凝霜的是他的一个学徒。
“老师,老师,他醒了!”这个学徒看到陆凝霜睁开眼睛后,立即冲出房门对着外面大叫,就好像采药时发现了灵芝一样兴奋。
唐大夫从外面门厅绕过来,还是头戴黑色方巾、身穿黑布衣裳,他这一身衣服看似从来没有换过,其实他只是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
陆凝霜这时已坐起在床沿。
“你终于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他一走进房内,立刻开口问道,脸上也充满喜悦。他笑起来之后,皱纹更深,却也更慈祥,陆凝霜也报之以微笑,又似突然想起,慌忙伸手去胸口连摸带摁,摸了几下,然后神色渐转狐疑道:“我不是受了伤吗,伤口呢?”
唐大夫笑得更开心,“你的伤口早就愈合了!”
“疤痕呢,怎么会连疤痕也没有?”陆凝霜好像还是有些不信,恰似怀疑自己犹在梦中。
“我也有祛疤的药,敷上十天半月就全消了。”
“十天半月?那我睡了多久了?”陆凝霜睁大了眼睛。
“有好几个月了。”唐大夫想了想,补充道,“有五六个月了。”
陆凝霜听完目露惊恐之色,吃惊比刚才更甚,当惊讶之情稍缓,一转念,随即站起来,他本来就是想跪下一拜,以示谢意,没想到,脚下一软,就跪得更快,又跪得太重,磕得膝盖生疼,他咬牙忍住道:“大夫不但救了晚辈一命,还照料如此长久,此间恩德,无以为报,请先受晚辈一拜。”
“请起请起,医者本分,不必客气。以后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随便和别人打打杀杀,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我从来不会随便和人动手,我不是一个喜欢打架的人。”
“好,好。你好好休息,再调理一段时间,就可痊愈了。”
“还需要吃药吗?”
“不用了,这满屋子的药香就是最后的治疗,你既已苏醒就不再需要用药了。”
“对了,你怎么能够救我的,我记得那个时候已经起了大火,整座山应该都被烧没了吧?”
“除了你,其他有生命的东西都烧没了。我下山买药时一切还好好的,想不到回来山却已成了火焰山,那时烧得正旺,没有停息的迹象,我无法闯入,只好第二天再去。”
“再去时,火也许刚刚熄灭,山就像一大坨焦炭,还冒着余烟,只有一小块颜色较浅,对比下显得格外醒目,也就是你所在的那一块地方,我便径直上去。你躺在那儿,手里紧握着剑,胸前衣服破损,血迹斑斑,那块地方竟完好如初,一点没有被烧到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你那把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有测试,我也不感兴趣,我唯一好奇的是,你为什么没有死?”
“按道理我是应该死了。”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检查过后发现伤口的位置的确是你的心脏所在,你的心脏也的确破裂了,你至少应该会流血殆尽而死。”
“那为什么我没有死?”陆凝霜这样问的语气,有些像是希望自己死了一样。
“简单说来,是因为你还有心跳,有心跳的人,当然不会是死人,至少死得还不完全,还有救。”
陆凝霜凄然一笑,凄然一笑也是笑,唐大夫这样说本来也就是想达到开解他的目的,拿死亡来开玩笑,把死亡说成并不可怕、沉重的一件事,说得诙谐。
“我本来想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剩下,或者反倒能发现一些火前不容易找到,火后被烧出来的东西。可是上去的路上,已见到太多死状奇惨无比、姿势诡异可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实在已不忍心再看下去,带着你便离开了。”
“后来我打开你的伤口,发现你竟然有两颗心脏,现在这颗长在被刺破的心脏的侧后方,一点没有受伤。至于这颗心脏里的血为什么没有从破损的那边流出来,如果说是因为两颗心脏没有连通,那又是怎么工作的,有些像主备切换,但是否真的如此,这些问题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唐大夫说到这里就停下了,他想:或许只有等你死了,把你解剖了,才能知道。
“你不是开玩笑?”陆凝霜不可思议地笑了笑。
“我也不相信,心脏在右的我见过,两颗心脏的,我以前不但没有见过,听都没有听过,医书上也没有记录。但这是事实。”
“伤你那个人要是知道,一定也会大吃一惊,还不止大吃一惊,估计会吓得半死、气得吐血,他应该是把手插入你的心脏的是不是,我从伤口的形状看得出来。”
陆凝霜点头。
“他把手插进去以后,还在里面抓了一把,这也加大了我修复的难度不提,他一定感知到是插入了你的心脏的,确认了你的死亡。所以他要是再看到你,一定会认为是见鬼了。”
“我已帮你把另外一颗心脏补好,就是不知道下次如果现在这颗坏了会不会切换回来,切回来又能不能用。”
“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
“那我为什么又昏厥了这么久?”
“估计是血脉不畅。”
“估计?”
唐大夫苦笑一下,“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种病例,所以也只能估计。因为你之前有两颗心脏供血,现在换成一颗,要么动力不足,供血不畅,要么是血流量不够,为身体输送的养分不足。但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慢慢好转,所以一直耐心等待。今天终于等到了。”
“你说看到的尸体已无法辨认,所以你也不知道死的究竟有哪些人?”
“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一个人来找你,你也没有再见到过当天在山上的其中任何一个人?”
“没有。”唐大夫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理解他这样问的用意,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全都死光了。
陆凝霜记得在丧失意识以前,听到过张礼哲叫方莹她们离开,他相信,至少他们几个是成功逃走了。
他现在已全然不想报仇之事,提不起劲,也有些灰心丧气,脑海突然涌出一句:身似飘蓬心已亡,以天为被地为床。
他可以不想做任何事,除了去找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他几乎立刻就下定决心,游历江湖寻找方莹。
第二天一大早,他不告而别,由于身无分文,只好重操旧业,一路行乞。
看到街边的同行,他想起了在贸名城与七丐一同乞讨的情景,想起了七丐,就想起了之前提议让他们成立丐帮、搜集情报等事,也不知道他们做成没有?如果事成,这个同行小兄弟很可能就是丐帮的人,于是他走过去,挨着这人坐着,把碗往裤裆上一放,然后笑嘻嘻地贴耳贴脸道:“丐兄,你是单超还是团伙作案?”
“干嘛啊,你想干嘛,想抢我饭碗啊,滚一边去!”
陆凝霜想不到他竟扬起脸,傲娇公子似的,也不生气,继续道:“我是说,如果你有组织的话,我也想加入。”
“你够格吗?也不瞧瞧你那样儿,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做乞丐吗?”
陆凝霜往自己身上一瞅,又和他对比了下,自己这身衣服虽然胸口破了个洞,但整体还是过于整洁光鲜,便道:“多谢老兄提醒。”随即把衣服脱将下来,扔到远远一边,就剩条裤衩子,光着大半个身子,又在地上打个滚,弄得灰头土脸,这才算画好了妆,才回到那个乞丐身旁,坐在那儿,也不吱声,那个乞丐打量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既然看你这么真心诚意,跟我来吧!”审查不可谓不严格。
他把陆凝霜带到一个乞丐村,这里全是衣着破烂的乞丐,房舍虽不破烂也很简陋,晾在外面的衣服都是很破旧的,院坝里晒着咸菜、萝卜丝、番薯干等,看得出他们都不是那种在外乞讨回家却过着锦衣纨裤、饫甘餍肥生活的富丐,即使有钱也十分节俭,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有钱人很难强迫自己过如此拮据的生活。
“你们的组织结构是什么样的?”陆凝霜跟着那个乞丐,一面走一面问道。
“村长最大,然后是镇长,再然后是区长,我们现在有东南西北四个大区。”
“首领难道分别叫东方盖世、西门玉魂、南宫胜和北辰远?”
“给你说过了,叫区长,不叫首领。我们的组织是很秘密的,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认识他们。”
“你吹牛吧,你这个牛皮大王。”乞丐满脸不信。
“你要入伙,本来还要走流程,先村长批,然后是镇长,镇长呈上区长最后定夺,没有三五个月也下不来,不过你运气好,恰好今天东区区长在这里巡视。收不收你,可以直接问他便了。”
说话间二人已步入其中一间屋子,里面有两人正在桌上对饮,左边那个抬眼望来,惊喜起身,叫道:“凝霜!”
“东方大叔!”陆凝霜笑着回应,走上前。要是以前,他一定会称呼他“柿子叔叔”,不过现在既已知道他并没有把名字改回去,又有其他人在场,自是不能。
带陆凝霜来的乞丐眼睛都已看直了,“原……原来你们真的认识!”
软柿子道:“他没得罪你吧?”
陆凝霜道:“没有,多亏他带路,不然我也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