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占山茂林之中。
金铁交击之声与高树禽鸣相和。欧阳剑南与陆凝霜正在对招。
剑是没有开锋的剑。
欧阳剑南双腿站定,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执剑挡架遮拦,轻描淡写,陆凝霜一柄剑舞得风生水起,却丝毫不得近他身。
欧阳剑南口里道:“今天你若是能逼得我抬一抬腿就算你赢。”
陆凝霜突然停手,缓缓做收招式。
“怎么?知道赢不了就要放弃了?”欧阳剑南皱眉道。
陆凝霜故作收招,只为他这一迟疑。欧阳剑南话说到一半,陆凝霜又疾疾刺来。欧阳剑南举剑格挡,气息不变。陆凝霜此是虚招,不待两剑相交,突然变招点其脚背,欧阳剑南依旧接住。陆凝霜剑尖跳起点其手腕,欧阳剑南抬手反挑其剑,陆凝霜复反挑,两剑圈转如灵蛇盘绞。陆凝霜气力将竭,灵机一动,突然松手卸力,贴地发一招扫堂腿攻欧阳剑南脚踝,欧阳剑南将剑挑飞,同时双脚跳起以避。
“哈哈哈哈!”欧阳剑南大笑四声,“你小子,竟然学会使诈了,勉勉强强。不过记住:若是临阵对敌,以性命相搏,剑就是生命,你看你现在剑都没了,接下去又怎么应付呢。随机应变是对的,武功之强不在招式,而在乎头脑。然置之死地而后生,多是九死一生。”
“弟子记住了。师父,你刚才那招叫什么名字?”陆凝霜问道。
“你已经渐渐脱离招法的泥潭,怎么还问我这个傻问题。”欧阳剑南黑油油的脸庞在阳光下发亮,“我的剑法唤作无名,我不会任何剑法又会所有剑法,你明白了吗?”
“恕弟子愚鲁。”陆凝霜思考片刻道,睁着那双求知的眼睛,目光牢牢钉在欧阳剑南脸上。
“好!不错!好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摆脱招式束缚的奥妙,你已基本领会,更进一步便是忘掉所有招式。从你已经学会的招式中领悟它的发力方式、出手部位、出手角度,让它变成你身体的自然反应,不用经过思考就能做出的反应。从有意为之到无意为之。我刚才为什么粘你的剑,只不过因为这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最好的防守方式,而且我知道我可以在防住你那一招的同时,将防守演变成进攻。”欧阳剑南解释道。
陆凝霜边听边记边思考。
“就像人努力地活下去,拼命地活下去,功夫要活,不要死。这个‘活’不完全是一个意思,两件事情的道理却是相同。你看我这一招……”欧阳剑南演练道,“……架住对方来剑的同时,可左掌击出,如果你拳头较硬可以换掌为拳,如果距离较近你可以用肘。它的目的是让你知道攻防一式,守中有攻,用自己的强处攻击对方的弱点,不是说一定是如此动作。什么叫做化境,单论这一种技巧,即每次防守总能同时反击。”
陆凝霜怕记不住似的,嘴里一直默念。
“走吧,回去了。”欧阳剑南拍拍他的肩膀。
“师父你先回去吧,我再练练。”陆凝霜笑道。
欧阳剑南走着走着又回头道:“我教给你的轻功心法,背熟了没有,不要落下。”
“你放心,师父!”陆凝霜大声答应道。
忽而蹄声惊鸟,陆凝霜回头见山下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马上大汉或赤裸上身,或斜裹粗布。刚想叫师父,欧阳剑南已经回到他身边。
“师父,你看那些人是做什么的?”陆凝霜惊疑道。
“我看应该是你师伯的弟兄们到了。”欧阳剑南嘴角上扬道。
三人当先,勒马于前。
二人壮实精干,肌肉线条分明,形貌相似,明显区别只是江海龙和他父亲一样留着撮山羊胡,而江海虎颔下无须、唇上微须。另一个秃顶的是陈翃。
三人从马上下望拦路二人。
变色灵狐趴在江海虎鞍前也正笑眯眯地瞅着陆凝霜。它现在身上是雪白的,雪白也正是它皮毛的原色。这种美感,令陆凝霜赞叹,他觉得它很可爱,也露出了微笑。
欧阳剑南问道:“诸位可是自长白山而来?”
江海龙道:“正是应我父亲召唤而来。”
欧阳剑南道:“我是你们师叔,跟我来吧。”
龙虎二人欲下马全礼,欧阳剑南让他们不必多礼,二人就在马上欠身。
欧阳剑南将他们带到最大的一间茅屋前,江海龙、江海虎、陈翃入内,其余人由无痕领去安排住处。新屋终于都等来了自己的主人,云占山霎时热闹起来。江鹤青见到儿子,喜悦非常。众相引见,各称兄弟。
陆凝霜见龙虎二人如此壮硕,不禁羡慕,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差距着实不小,只希望自己也赶紧强壮起来。
峨眉派被欧阳剑南杀了不少弟子,上上下下正急得焦头烂额。秦岚已经代表峨眉派前往武当贺寿去了,峨眉派又少了员得力战将。此时突然有人给张仪天送来一封战书,邀他五月十五在云占山顶决斗,署名是刀三。峨眉派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张逸飞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张逸飞觉得这个人要求和张仪天决斗,而不是自己,要么是向峨眉寻衅却能力有限,要么是和张仪天有私人恩怨,完全没放在心上,去还是不去,交由他自己做主。
刀三当然不屑做这种事,做这种事的人是花含碧,她并不知道云占山的主人已经回去,只是对这个刀三放过之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想玩弄他一下。若不是秦岚已经走了,更想玩他一下,或者说陪他玩一下,干脆就让他玩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所以她代刀三写了这封战书。
得到应战的答复后,花含碧方告诉刀三这件事,刀三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不去。”
“你想去也去不成了,”花含碧笑道,“宫主已经决定了,让我们五月十五攻打峨眉。”
“那你把他骗出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他留在峨眉,到时候杀了了事?”刀三问道,又斟满了酒杯。
“杀了多可惜啊,留着你以后玩嘛!”花含碧笑得更加猖獗了。
刀三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玩。”提着酒壶转身出门去了。
月明星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刀三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扛着大刀,行着、喝着,飘飘如御风,现在整条街都属于他一个人,每条街都任他驰骋。
不多时,酒尽壶干,他举起想要摔碎,看见自己正好停在一面酒旗下,便将壶轻轻放在店门口,还像抚摸孩子的脸蛋一样抚摸了两下,信口吟道:“莫摔,莫摔,明朝更有酒徒来,酒徒爱!”恰巧一个更夫经过,他便抬头对他道:“莫摔,莫摔,明朝自有黄金来,如玉爱!”像教导自己的孩子不要破罐子破摔,要好好读书。
此时他心里却没有一点爱。
更夫笑道:“兄台,我看你一定是醉了,不然如何睁着眼睛说梦话,还是早些个回去罢!”他把话说完,再看时,眼前已无人,揉了揉眼睛再看,若不是酒壶还在,他还真会以为自己是见鬼了。
刀三一路狂奔。
他要去哪里?
从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情非常不好,他想杀人。
于是他来到了峨眉山。在他眼里,这些人总是要死了,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并没有什么分别。
阎立志被凌风金蝉剑所伤,伤势极重,然而不过半个月就好了,康复之快堪令华佗咋舌。可惜一个人复原能力再强,死了也没办法再活转来。
他正在山头巡逻,刀三已经从树上落在了他背后。刀三不动,他不动。他知道他不能动。
后面突然喊杀声起,同时,他听到刀三抬手的声音,便用最正确的步法转过身来。
杀声就只响了这么一瞬,尸体却已倒下一片。
阎立志执刺在手,刀三挥刀而来,势挟劲风。
峨眉刺招法以灵巧见长,阎立志避过一刀,第二刀却怎么也避不过,只得用刺挡架。
结果很惨烈。左刺与左臂被齐齐削断,鲜血激射而出。
阎立志哼也没哼一声。
“算条好汉!”刀三忍不住称赞一句。
更多的峨眉弟子已经围拢过来。
“刀也是把好刀,这刀叫什么名字?”阎立志道,他声音虽然痛苦,人却站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
“刀并不总是需要有名字。”刀三淡淡道。
“你呢,你有名字吗?”
“刀三。”
阎立志笑了笑,“正好接下来就是第三刀了。”说完便集毕生之力猛扑过去。
结局是可悲的。刀三向旁边轻灵地闪开,反手一撩。阎立志连肩带背被砍作两段,前扑之势未绝。可怜也做了一缕祭刀的亡魂。
“我已经给你最配得上你的死法,你可以安息了。”尸段落在身后,刀三没有转身去看。因为前面又出现了人,送死的人,他杀红了眼,杀出重围,不躲不藏,又从大路杀下去,拦路者尽皆披靡。
别人的疯狂,是怒吼狂嚎,刀三的疯狂,却是如此冷静,如此冷血。
这个夜晚,峨眉山上多了一条血路,世间少了无数生命。
峨眉大殿外摆满了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白惨惨一片。
张仪天刚刚检视完。“是同一个人吗?”张逸飞看着被削断的峨眉刺的切口问道。
“不是,之前那个人用剑,而此人用刀,刀法十分猛恶。”张仪天回禀道。他想起那柄刀,那柄可怕的刀,一定是他。
“可能是烧石琼楼的人干的,只有那把刀有这样的威力。”张仪天接着道。
“只有那把刀有这样的威力?”张逸飞目光落在远处,大声重复道,似惊讶似愤怒似不满,又疑惑,到底是一把什么样的刀,为什么以前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
他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他内心无比慌乱,脸上却强作镇定,他以为自己镇定的表情可以给弟子们带去信心和勇气。最近似乎所有人都可以在峨眉山上来去自如,杀峨眉弟子如杀蝼蚁,每次他赶到的时候,对方又已经跑了,教他有什么办法,难道要他堂堂掌门去守山门、去巡逻不成。
“山路上的守卫全部撤回,只在墙外把守。”他下令道。
弟子们如释重负,感觉像捡回来一条命。亏得他下了这道命令,不然峨眉派就要人去巢空了。
“仪天,你还要去应战吗?”张逸飞问道。
“弟子已经答应别人,怎么能不去呢。”张仪天道。
“好,那你记得一个人去。”张逸飞道。
张仪天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