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六大帮派于武当一役惨败,死伤无数。
白丽芳只带得四魂使冲出重围,在山下,他们遇到了被凌云救下云占山便匆匆赶来准备救师父的秦嘉茵。六人同回九华山后,却发现圣灵派已被虚元宫占领。
当时,巨龙帮也仅余数人幸免于难,神秀山同样被虚元宫趁虚而入,严衮龙与剑大声、剑无声回去后,已无可立足之地。
后来又听得流言蜚语,说与武当的纷争有裹尸鬼从中作梗,他们细细想来,亦觉可疑,更加对虚元宫切齿痛恨、深恶痛绝,誓要报仇雪恨,奈何实力不济、力不从心。
直待到虚元宫造反,他们一见朝廷招贤纳士,便不约而同、毫不犹豫趁机投效,誓与反贼对抗到底。
不止他们,几乎所有虚元宫的仇家,包括大批被灭帮派的幸存者,都纷纷归顺朝廷,当兵为将。这样,朝廷扩充了军备,他们有了用武之地、忿恨有处发泄,两全其美。
因缘巧合,严衮龙和白丽芳同被分配许昌为将,称为左右将军。
不久,日月剑重现江湖,在陆凝霜手中一事,江湖上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时虚元叛军已攻破凤仙城,直奔许昌,城主崔鹰急召二将商议御敌良策。
考虑到叛军中高手众多,为了更有把握,长远打算,严白二人建议夺剑。
崔鹰追问道:“二将认为谁可担此重任?”
严衮龙不假思索道:“末将愿往!”
白丽芳笑道:“严将军不必心急,我们也用不着和他动手,用计足以。”
崔鹰道:“计将安出?”
白丽芳煞有介事道:“城主可知叛军首领凌才人之子凌云和陆凝霜是朋友?”
崔鹰天生耷拉的眼皮向上提了提,“你想从他下手?”
白丽芳道:“昨日前站哨探报说,他经常远离部队,单独外出行动。”
崔鹰拍案笑道:“那太好了,把他抓住,就可以威胁陆凝霜教他把日月剑双手奉上!”
白丽芳道:“不过就算是他,武功也不在我们三人之下。”
崔鹰的眼皮又自然耷拉下去,微微皱眉,“那白将军的意思是?”
“一个人纵然武功能够天下无敌,也并不是不败的。只要他还是个人,就有弱点。”
“他的弱点是什么?”
“他是个好人。”
崔鹰的眼睛亮了,“绝对的好人?”
白丽芳肯定道:“没错。”
崔鹰这才舒心地笑了。这一个弱点就等于一百个弱点,简直比一百个弱点还多!他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利用过,他不再问了,他知道白丽芳也一定懂得如何利用,这已让事情变得很简单,简直可以想出一万种办法。“你去做吧!”他吩咐道。
现在他们的计划看起来已经完全成功奏效,凌云已被带入城内押入牢中。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陆凝霜并逼他交出日月剑了。
话跟着说回来,那天对付玄觉后,一番对话,陆凝霜终于打发走了秦岚,继续伴随流民赶路。
次日,这些人便找到地方落脚。虽然地处荒僻,草莽林深,倒也是个依山傍水,安家落户的好所在。
看他们安全抵达目的地,陆凝霜也就放心,打算离开,向几个熟人辞行,怎奈被苦苦挽留。
“我们还没尽地主之谊,怎么能让你走呢!”
“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能走到哪里去呢,这个时节,哪里都不太平,还不如在这里平平安安地过活。”
“我们也不想让你走,有你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才能放下心来在这里安身立命。你别看这里荒僻,保不准那帮悍匪强盗什么时候就来了!”
陆凝霜还记得老者给他说的虚元叛军假扮强盗奸淫掳掠之事。他本来心软,就含糊答应了。寻思等虚元叛军过境以后,或者确认他们打不过来,战事不会绵延到这里再走。
流民开始修筑房舍。陆凝霜由于砍树的速度极快,不费吹灰之力,便行举手之劳,帮他们伐木。看他们苦于没有砖瓦,为如何建造发愁,就教他们依自己之前在虚元宫外蹲守时用过的建造方法建造。以排木为墙为顶,在外面钉起油毡布遮风挡雨。由于最耗时的伐木工作,被陆凝霜迅速完成,最关键的建造问题,也被他轻易解决。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动手,当天就把房子建了起来。晚上就住了进去。
一个荒僻山林,变成了个村落,顿时生气勃勃。
吃穿用度都接连有人送来,陆凝霜强辞不受,但总有些实在情深谊厚,难以推脱,只得半推半就接受。
本来只是打算临时住几天,却俨然有了家的样子。
陈猪西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幸福得不得了。甚至都想到了在这里生下一窝的小宝宝,小孩子就像小鸭子般排成一队跟在妈妈身后的情景。
做梦都会傻傻地笑醒。
陆凝霜看着她满脸的天真烂漫,却有一点忧虑。看见心爱的人快乐,本该同样快乐,他心里却总是有些烦忧,总是没有那么快乐。
他还是在想方莹。
“现在已经安了家,我们是不是该要孩子了?”这个问题,这些天陈猪西已问了不下十遍。
但是陆凝霜并没有不耐烦,“这里不适合……我们不能总是靠别人的接济过日子。”他说。
“我们可以种地啊,这里还有这么多地可以种。”陈猪西高兴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陆凝霜一时没有回答,看起来有些抑郁。
这不正是他当初渴望的田园生活吗?可是他心里又不太情愿了。
他为什么不情愿?又有些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记得当初和方莹在虚元宫外蹲守,一起生活那段日子,类似的生活方式,那时感觉又那么开心和幸福,如果不是当初还想报仇,他们或许会在那个地方一直住下去也说不定,他想起来,那种想要一直住下去的感觉犹新。
“我不想种地。”
“没事,我来种!”陈猪西果断地笑着应道。
陆凝霜心里有些震动,这又令他想起自己曾对方莹说的一些话。
那时他们坐在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的一朵一种不知名的花前。
“要是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以后怎么生活啊,我又不会挣钱。”
“我养你啊。”
“我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
“我来做。”
他觉得很头痛,很矛盾。
他看着陈猪西这么喜欢这样的生活,都不太好提起要重新启程的计划。
这天晚上,一群蒙面人突然闯进村子。
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他们同时冲入各家门户,同时下手。
所以,当陆凝霜杀掉闯进自家院落的蒙面人,冲到路上的时候,有能力反抗的村民几乎都被杀干净了。
外面的路上,只有妇女小孩的嘶吼啼哭,有的正被就地施暴,有的哀嚎着被拖走。
陆凝霜见一个杀一个,把路上的强盗杀光,又冲进各个屋子,挨家挨户搜杀。
他在那个老者家见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一家四口。
他蹲下,用没握剑的左手抱起老者的头肩,“老伯,你怎么样?”
老者用尽残留的一口气说道:“就是这些人!我说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会遭报应的!”说完就闭了气。
“老伯你放心,他们全部都会的。”
陆凝霜缓慢而沉痛地将老者放下,又冲向下一家。
很快他就把这些人杀得一干二净。
但是当他把这些人杀光之后,才发现一个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些痛哭的依然在痛哭,好像还哭得更厉害了。
他能救死却不能救生。
长痛不如短痛,他如果不管,或许这些人会受一时之罪,但之后就不会再有痛苦。
这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念头使他不太明白自己做的究竟对还是不对,开始模糊好与坏的界限。
“天呐,天呐!”陈猪西不停叹息着,来到他身旁。
“我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陆凝霜脱口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救了她们,她们看起来却更加痛苦了,这种痛苦仿佛是我带给她们的。”
“不对不对,她们痛苦是因为亲人离世。”
陆凝霜站在路上,周围到处是妇幼,他们抱着死去或即将死去的亲人,都在忙着哭自己的。
陈猪西四下扫视一遍,“她们漠视你的存在,没有对你表示一点感激,所以你觉得自己的苦心白费了,自己的做法没有得到认可,是这样吗?”
陆凝霜没有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潜意识里是不是有这个想法。
“加上不愿杀人,却替她们杀了这么多人,你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对不对?”
“不对,我杀他们是为了我自己。”陆凝霜笃定道。
就这一瞬间,他散漫的目光凝回。
对强盗的尸体,陆凝霜一具一具检查,在其中一具的怀里,找到一块令牌,面上刻着“虚元”二字。
他沉重自语道:“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的责任,但错误是他们的,我一定会送罪魁祸首到黄泉给你们谢罪!”令牌从他手中落下的时候,已经成了条状,就好像被捏过的面团。
“走!”陆凝霜拉着陈猪西,回屋简单收拾了下就走。
“去哪里?”
“回凤仙城!”
“你打算帮朝廷了?”
“我只是在帮我自己。我既然知道,就绝不能看着他们这样为非作歹!”
“那这里的人怎么办?他们现在更需要保护。”
“我保护得了他们一时,保护不了他们一世。而且,你也看见了,我即使在这儿,仍然很可能一时也保护不了。只有用我的办法才能永远保护他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回凤仙城布阵守城,对付虚元国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既然能到这里,说明凤仙城已经被攻破了。”
陆凝霜如醍醐灌顶,他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到。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决定,“那就换别的地方对付他们,他们走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对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