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霜倒在漫漫黄沙中。
几乎在他倒下的瞬间,沙漠消失,天空中,烈日光芒顿敛,位置变换到东方,说明现在是早晨。断壁残垣逐渐长高长全,簇新的殿宇又显现出来。
陈猪西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其中一座殿宇的台阶下。
这个男人脸颊圆润,红光满面,像熟透的苹果。平头微须,长得很周正。穿着件薄薄的无领白色短褂,胸肌鼓胀,仿佛要从对襟那儿跳出来。灰色裤子不及膝盖,也被腿部的肌肉撑得很满,仿佛要撑破。打着赤脚。整个人看起来又很粗豪。腰畔挂着个葫芦。
陈猪西取下葫芦,双手捧着,朝陆凝霜倒下的地方跑去。
她跑得很急,眉头皱得很紧,脸色很难看,充满忧虑。
陆凝霜侧着头趴在地上。
陈猪西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睁开的。
随着她的靠近,眼睛里露出笑容,笑意渐浓。
陈猪西蹲下去,还没开口,陆凝霜先道:“你没事吧,我真的好……”说到这里又好像说不下去了。
“担心我吗?”陈猪西笑着帮他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出来,“你放心,我不会误会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嘛,你担心我就像我担心你一样。”
“不过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没事,那边那个人是谁?”
“你先喝口水,你可以站起来吗?”
“这取决于那个人的身份,以及他和你的关系。”
“你没事对不对,你假装晕倒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是的。”陆凝霜说完突然闭上眼睛,因为他看见那个站在远处台阶上的中年男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中年再次出现时,已来到陈猪西背后,“我已经答应你放他走了,可惜他自己不走,闯入劫阵。”看样子他没有发现陆凝霜是在装晕。
陈猪西仍蹲着,拍了拍陆凝霜的肩膀,“你起来吧,别装了,他是我舅舅。”
陆凝霜睁开眼睛,撑地站起,看了眼中年男人,又看向陈猪西,“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陈猪西答道。
陆凝霜仍旧用一种很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
陈猪西焦急补充道:“我绝没有要害你们的意思!”
“我看得出来。”
陈猪西笑了。
陆凝霜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就是屈兵?”
“嗯。”
陆凝霜望着屈兵,“你布置的场景实在太假,我都很努力进入角色了,仍骗不了自己。如果让我来设计,一定会设计得更好。你们做得太过了点,让人感到假得离谱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别人摆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陈猪西听他话含讥刺,不免担忧,去看屈兵,却只是淡然道:“此阵不是为对付你而布的。”
陆凝霜不忿道:“对付谁都不应该,应该光明正大地比试、决斗!”
“这是打仗,孩子。”屈兵泰然自若地注视着他,他的双眼,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一点偏移都不曾有,浑身上下,一点小动作都不曾有,不动如山,“我会为你安排一场光明正大的比武,为你的剑。想要回你的剑吗?”
“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取。”陆凝霜也望着他,丝毫不肯退缩。
“是让你凭自己的本事取,来吧。”屈兵并没有等待,自顾自走了。
陆凝霜眼中充满疑惑,望向陈猪西,“去哪里?”
陈猪西道:“到真正的凤仙城。”
陆凝霜不解道:“这里是假的?”
陈猪西道:“这下面最多只能说是凤仙城的地狱,真的凤仙城在上面。”眨动着充满自信的大眼睛。
“上面?天上?”
陈猪西点头。
陆凝霜却摇头,“世上没有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更没有空中楼阁。”
“有根源的,不过你看不见。”
“怎么上去?”
“通往仙城的自然是一条天路,不能够被外人知道,如果你信任我,闭上眼睛,我带你上去。”
“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个秘密,千百年来,凤仙城以外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如果不信任你,就不会只让你闭上眼睛了。我舅舅如果不信任你就不会让你上去。如果你想要看,也可以不闭眼睛,闭上也随时可以睁开。”
“你们把我当自己人?”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他打算安排我和枯骨道人来一场公平的比试,谁赢了剑就归谁,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我本来不会参加这种比试的,因为剑本来就是我的。”
“我明白。”
陆凝霜把眼睛闭上,陈猪西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一直向前走,路面平坦笔直,直到陈猪西说到了,他才把眼睛睁开,“这么快就到了?”他感觉连一个弯都没有转,一个台阶也不曾上。他完全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
“因为天堂和地狱本就只有一墙之隔呀。”陈猪西笑道。
陆凝霜回头去看,没有墙,后面除了云雾什么也没有,一眼可以望到天边。
这是一座建造在云上的城市,殿宇仿佛被白云托起,地面都好像是被白云支撑着,被云雾笼罩,看不到边际。
这里的建筑古雅、辉煌、正气和下面风格迥异。
陆凝霜第一次知道,在远处看很美丽的云,近来看就是缥缈的雾,当你置身于其中,更是什么也看不见,里面只是迷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穿过层层迷雾,走过石柱,绕过回廊,经过曲桥和星罗棋布的巍峨的宫殿,陈猪西最后带他来到一座相对较小的殿前,“你先休息一下。”
陆凝霜说:“不用。”但陈猪西已走进去,他也就跟着走进去。
一股春风般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闻起来如同处女的肌肤,不是香胜似香。
屋内装饰陈设朴素,画着松石的屏风后面就是陈猪西的床,原来这是她的寝宫。床前有张桌子,桌上已经摆满酒菜。
“你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吃没睡,怎么能不休息,何况舅舅本来安排的就是明天早上比试。”陈猪西本来已走到对面坐下,看陆凝霜还站在桌前,只得起身走过去拉他坐下,“不要客气,就当我请你!”陆凝霜才坐下慢慢开吃。
“你知不知道凌云他们在哪里?”他问道。
“你不用去找他们,他们已经出城去了。”陈猪西道。
“但是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担心的,可能还会进来。”
“就算再进来,下面也不会再有人为难他们。”
“你舅舅承诺的?”
“嗯。等你拿回了剑,再去找他们不迟。”
“如果我拿回了剑,反过来帮刀三对付你舅舅,他也愿意?”
“你打算怎么做,那是你的事。他是这么说的。你难道真的会这样做吗?”
“我两边都不会帮,不过,我拿回了剑,对他守城不利。”
“自然会少一些优势。”
吃完了饭,陈猪西让陆凝霜去床上休息。
陆凝霜道:“现在还早,吃饱了也没那么疲劳,我能不能到处参观一下?”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你要去我就陪你去。”
外面很大,每两间宫殿的间隔很远,陆凝霜想到哪里都可以自己去,陈猪西就在后面跟着。
“看看可以,不过别进去,这些都是别人的居处。”
“你也是听你舅舅说的是不是?”
“他这也没必要骗我。”
陆凝霜没有闯进去看。
外面有些人在喝酒,有些在种花,有些在下棋,有些在钓鱼,有些在练功,有些在射箭,男女老少都有,衣着打扮也各不相同。
钓鱼的纹丝不动,练功的动作敏捷,射箭的百步穿杨,可以看出功力都非常精湛。
那些人看都没有看他们,陆凝霜却盯着他们看。
陈猪西又提醒道:“你不要去打扰他们,这些人我也不太熟,也不知道性格怎样。”
蒲苇和清新翠绿的长草在小河边摇曳。
顺着小河二人进入一座花园。
池塘里有许多不同品种的荷花,有红色的有黄色的还有雪白的,一片水域一种颜色。
木芙蓉在枝头绽开,一丛丛的红色、紫色的美人樱和金光菊在树下争妍斗艳。远处还有各式各样的花草。
陆凝霜在花丛中搜寻,没有找到自己期待的那一种。
“你为什么和你舅舅很多年都没有见面?”
“因为我舅妈,因为她讨厌我。”
“现在她不在这里?”
“以前也不在这里。住在别的地方。听舅舅说难产,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了。”
“你从小就和舅舅一起生活?”
“我母亲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他的。”
“你爹呢?”
“我没有爹,我母亲说我爹死了,后来从舅母骂我的话里才知道,其实是我爹丢下了我们母女。”
陈猪西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表现出难受,陆凝霜苦笑道:“都是苦命的人呐。”
陈猪西也苦笑道:“你也……很苦吗?”
陆凝霜继续苦笑道:“像我们脸上的苦笑一样。”
陈猪西微笑道:“好歹是笑。”
陆凝霜点头,“对,好歹是笑。”
傍晚,陈猪西的寝宫,床前。
仆人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
陈猪西看看床,又看着陆凝霜,“好了,你睡吧,现在总睡得着了,现在睡,已经有点晚了,觉也不一定能补回来了。”
“我睡这里?”
“嗯。”
“这是你的屋子。”
“我待会儿去别的屋子睡。你去睡吧,去睡呀!”
陆凝霜已经上了床,陈猪西还坐在桌前。
陆凝霜道:“你还不去睡?”
陈猪西笑道:“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陆凝霜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道:“你去睡吧。”
陈猪西笑道:“我帮你守着,我要保证绝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过了很久,陆凝霜始终睡不着,又睁开眼睛。
陈猪西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其实也是假寐,她以为陆凝霜已经睡着,一动不动只是怕吵醒他。
“西西……”陆凝霜柔声轻唤,声音当真是轻得很,比一根羽毛落地还轻,他想,如果她睡着了听不到也就算了。
但陈猪西偏偏听到了,听得很清楚,她突然睁开雪亮的眼睛,笑得很美,很开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她坐直了身子,“啊,怎么了?”
“你上来睡吧。”
“这个……这个……”陈猪西双颊绯红,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他们虽然在露天依偎睡过,同床共枕却是没有。
“你不要误会,我想,是不是这里没有房间了,所以你一直不去睡,如果有,你赶紧去睡吧,我相信这里很安全的,你不用为我守着。”
“没……没有……”
“那就赶紧上来。”
陈猪西蹑手蹑脚地上了床,陆凝霜责怪道:“你舅舅怎么安排的呀!”
这下陆凝霜终于可以睡着了。
可不知过了多久,又突然被一双抚摸着他身体的手惊醒。
他不知道,他虽睡着,陈猪西却更加的睡不着。
陆凝霜瞪着陈猪西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你干嘛?”
“霜,我想要。”
“不行。”
“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想做你的女人。”
陆凝霜心里一阵哆嗦,“不行。”
陈猪西的手却没有停下。
陆凝霜也没有阻止,“你这么随便吗?”他问,语气很冷淡。
陈猪西停止了动作,认真道:“我没有过别的男人,我希望你是第一个。”
陆凝霜这次沉默了很久,才说:“今晚不行,明天我一定要赢,必须保持体力。”
今晚不行,就是说改天可以。
陈猪西狂喜,亲了他一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