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三服的旁边却有个穿着华服,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却挺身而出,反驳道:“这绝对不是一点轻伤,躺着的那位先生伤势之重,学生至今还没有见过。”
契弟瞪着他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道:“学生不是东西,学生是个人,叫华向学。”
契弟道:“你是华三服的什么人?”
华向学道:“我是华先生的堂哥。”
契弟道:“你既然也姓华,还是堂亲关系,想来你的医术也不差于他,学问想必也不小。”
华向学道:“学生虽然才疏学浅,有关刀剑金创方面的外伤道理,倒也还是知道一点。”
华向学指了指后面的十几个人,道:“这些叔父师父等,也都是金创这方面的好手,我等治不了的伤,别人想必也是治不好的。”
契弟怒道:“你怎么知道别人也治不好?”
华向学道:“那位先生身上的伤,一共有六处,三处是旧伤,三处是这几天才被人用刀剑刺伤的。虽然都不是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剑都刺得很深,已伤及骨头、关节和筋骨。”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病人受伤之后,如果立刻求医包扎治疗,也许还有救。只可惜他受伤后又体力透支,而且还喝了酒,喝得又太多,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了。”
华向学的话的的确确每句话都说中了要害处,契弟也只有在旁边听着。
华向学道:“可是最要命的,还是那三处旧伤,就算我们能把新伤治好,他也最多只能活六天而已。”
契弟脸变色了,道:“六天?”
华向学道:“最多六天。”
契弟道:“可是那三处旧伤看起来岂不是早已收口?”
华向学道:“就因为伤口已收口了,所以最多只能活九天。”
契弟道:“我不懂!”
华向学道:“你当然不会懂,懂这种事情的人本来就不多,不幸的是这位先生却偏偏认得一个,而且恰巧又是他的朋友。”
契弟道:“为什么是他的朋友?”
华向学道:“他受伤之后,就恰巧遇到了他的朋友,这位朋友身上恰巧带着最好的金疮药,又恰巧带着最毒的化骨散。”
华向学叹息,道:“金疮药生肌,化骨散腐蚀骨头,伤口收口时,化骨散的毒已经入骨,六天之内,他的全身一百七十根骨头,都必将化为脓血。”
契弟一把抓住华向学的手,抓得很用力道:“没有药可以解这种毒?”
华向学道:“没有!”
契弟道:“也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
华向学道:“没有!”
他的回答简单、准确、肯定,还很正确。令人不能怀疑,更不得不相信。
这种情况要契弟相信,他又是多么痛苦、多么难以接受。
这种残酷只有他知道,因为只有他知道华向学说的那位好朋友是谁。就因为他知道,所以他的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没有其他的,因为那个人,那个她,他甚至连恨都不敢去恨。
应该爱的不能去爱。
应该恨的不能去恨。
对一个血性还没有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痛苦如何能忍受?
他忽然听到铁大少在问道:“最多六天,最少多少天?”
契弟一点也不想听到华向学的回复;或者回头面对铁大少,可是他再不愿意也听见了,再不愿意也回头了。
“三天!”
华向学的回复虽然还是同样的简单肯定,声音却有了中说不出来的无奈:“这位先生的内功不错,所以最少可能也只有三天。”
一个人忽然发觉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三天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铁大少的反应很是奇怪。
因为他笑了。
死,他不怕,所以死在他那里不是件可笑的事,绝对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笑呢?
是因为他对生命的蔑视?
还是讥讽?
还是那种早已经看穿看破一切的洒脱?
契弟忽然冲到他的面前,大声的道:“你为什么还要笑?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的声音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铁大少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大家远道而来,主人难道连酒都不招待一下?”
华向学的手在衣袖里面一直在哆,这个时候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仿佛心中有块石头落在地上了。
酒已上。
“来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只是下一杯的前一杯而已。
三杯酒下了肚子,华向学的手终于恢复了稳定。
酒,本来就是可以使人的神经麻醉、或者松弛,或者情绪稳定。
可是终年做外科包扎的手,常年动外科刀子的大夫,却不应该有一双不停会颤抖的手。
铁大少盯着华向学的手,忽然问道:“你经常喝酒?”
华向学道:‘我常喝,可是喝得很少。’
铁大少道:“如果一个人常常喝酒,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喝酒?”
华向学道:“可能是的。”
铁大少道:“节日喜欢喝,为什么不多喝一点?”
华向学道:“因为喝酒大多总归是对身体不好的,加上我的职业,所以……”
铁大少道:“所以你心里虽然想喝,却不得不勉强用力的控制自己。”
华向学没有否认,没有否认经常就是承认的意思。
铁大少道:“也因为你还想活下去,多活几年,活得越久越好。”
华向学更不能不承认了。
谁的一生都是如此可贵又短暂,又有谁不珍惜?
铁大少举杯,一饮而尽。
他道:“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一定有很多心里很想去做,又不敢去做的事情。因为一个人要活下去,就难免会有很多规矩、很多束缚和顾忌。”
华向学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他苦笑道:“芸芸众生里面,又有谁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随心所欲?”
铁大少道:“有一种人。”
华向学道:“什么人?”
铁大少微笑的道:“一种知道自己还能活三天的人。”
他又在笑。可是现在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能笑得出来?
在人类或者生物的所有悲剧中,还有什么东西是比死更悲哀的?
这种悲哀永恒的存在。
酒已快见底了。
可依然没有喝够。
……
铁大少忽然问道:“如果你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活三天的时候,在这几天里,你会做些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只有几天的时间了,所以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变得很奇怪,奇怪又有趣的问题,好像又带有某种不屑的意思。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许很多人都问过自己在这种问题;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许好多人都因为这个问题而失眠。
----如果我最多只能活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会去做些什么?
能拿这种问题去问别人的人一定不多。
铁大少问的不是华向学一个人,而是在座的每一个人,也可能是正在看这个问题的你。
座位中忽然有个人站了出来,大声的道:“如果是我,我会去杀人!”
这个人叫土行医。
虽然他名字很土,但是在东岸城,土家可是很有名的世家。他的第八代祖宗听说是很有名气的太医,传到他这里已经十六代了,每一代都是规规矩矩的君子。
土行医当然也是个君子,他虽然沉默寡言,却是彬彬有礼。现在居然第一个说出这样子的一句话来,认得他的人,当然都很是吃惊。
铁大少却笑了。
他微笑的道:“你要去杀人?杀多少人?”
土行医却好像被两个问题吓了一跳,呐呐道:“杀多少人?我能杀多少人》”
铁大少道:‘你想杀多少?’
土行医道:“我本来只想杀一个人的,现在再想想,还有两个也一样该死!”
铁大少道:“他们都对不起你?”
土行医咬了咬牙,眼睛里面出现了怒火,就好像面前的铁大少是他的仇人一样,他的眼神好像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的头颅切下来一样。
铁大少叹息道:“只可惜你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活,所以你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逍遥自在地活下去,很有可能活得比你还快活。”
土行医呆呆的怔了很久,用力握紧的拳头慢慢的放松了下来,目光中的怒火也渐渐地消失。他黯然的道:“不错,就因为我还可以活下去,所以也只能让他们活下去了。”
土行医的声音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能够活下去,现在对他来说,居然都已经变成了一种负担。
他已经忍不住的在心里问自己。
----自己要继续活下去,究竟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铁大少突然转过去,盯着华向学,问道:“你呢?”
华向学本来一直在听着、沉思着,突然被这么一问吓了一跳,道:“我?”
铁大少道:“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出身也不错,学问也好,而且看你也刚正不阿想必也一直都受到尊敬。你自己当然也会有不敢做的,超出规矩礼数的事。”
华向学不能不承认。
他有。
铁大少道:“可是如果你知道自己只能活三天了,你会去干什么?”
华向学带点结巴道:“我,我,我……,我会去好好的安排后事,然后安静的等死。”
铁大少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