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貘将众人引入店内,只见这杜氏老店内堂摆着几套桌凳,堂边还有几处珠帘隔开的独立坐席,堂后一条窄窄的楼梯延伸至二楼。只看堂内布置,这老店与寻常酒家一般无二,浑然看不出此处是江湖豪门杜氏在京都长安的重要据点。
张骞与卫青乃是头一次与这江湖豪客世家打交道,心中不禁好奇满满,进了店内便不住的四处打量,结果让二人有些失望的是,从这一楼内堂来看,这酒家并没有几处特别的地方。就连店内饮酒的客人,仿佛也是不谙江湖事的普通长安居民。
浣君、剧昶及张汤三人却是见怪不怪,他们都懂得这江湖家族运营的具体模式。要知道江湖人乃是以义气为先,所以时常会冲犯国家的律法,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些江湖世家豪门,乃是官家的敌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一些吏员官差要查办疑案,保护一方安泰,也很需要江湖豪门的帮助,在这些情况下,江湖世家又成为了官府的友人,便如同在上郡时李广与四娘的关系一般无二。所以,这寻常酒家的伪装,对江湖豪门来说,便十分重要了。与官府关系紧张之时,可作为暗桩隐社,确保家族事务正常运作;与官家友善时,又可以利用酒家商贾的身份,与交好官员互通来往,而不会对官员本身带来影响。
那真正江湖世家的面貌,恐怕都隐藏在了那楼梯尽头的二楼处了。
那木质楼梯看上去已有些许老旧,踏上去会发出吱吱的响声。杜貘一人当先踏上楼梯,缓步登楼。其他人随在他身后,一并上了二楼。
二楼一到,所见光景便完全不同。只见二楼格局乃是一厅一室,外厅内室,二者间由一道门户隔开。这厅内摆着六七张几案,分列两排,案后都坐着人,案上摆满了竹片文书,案后之人则全部低头运笔,忙个不停,仿佛如同治学的五经博士一般,给人一种身处书庠学馆的感觉。只有厅边立着的木架上的诸般武器,告诉着众人,此地着实是江湖人的据点。此处正是杜氏在京城的情报处理中枢,消息收集整理至此处后,便由这案后执笔的众人分门别类的进行整理,再由杜貘作主,将消息分别高价卖出,从而为家族获利。张骞与卫青并不知道,这二楼大厅,可以说是杜氏机要中的机要,能被杜貘邀请登楼的无一不是与杜氏利益关联,合作深远之辈。寻常人想上这二楼,恐怕要费很多工夫才行,古今他们能如此轻易上来,恐怕还是看在浣君的面子。
杜貘脚步未停,从两排几案间穿过。将众人径直领至厅后内室前,他推开房间木门,将手一伸,将众人请入房间。这房间并不很大,一张几案,前后两张坐席,案席旁布置了一张卧榻。众人全部进屋后,杜貘便关上房门,而后走到案后入座。然后笑着对众人说:“诸位,请便吧,我们坐下说话。”
众人纷纷在他对面入座,待众人坐稳后,杜貘又开口道:“浣君姑娘与诸位来到我杜家这老店,不知杜某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浣君与张汤、张骞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张骞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包袱,放在案上。包袱看上去沉甸甸的,分量不轻,包内发出金属碰撞之声,显然内部乃是金石之物。
杜貘将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黄澄澄一片,竟是一包上好的马蹄金。杜貘看了看,笑着道:“张郎官日夜伴圣,身居庙堂高位,没想到还了解这江湖之远的虚实,对我杜氏的规律这么熟捻。”
张骞闻言,先是一惊,这江湖汉子竟然知道自己是谁,实在是高深莫测。而后,他便释然想道,这杜氏可以说是情报调查的巨擎,若是他家族在长安的管事之人还不能一眼辨认出自己,恐怕就是徒有其名了。想到这儿,他笑着拱手说道:“杜掌柜好本领,张某大开眼界,今日张某与友人同至,正是有要事要借助杜掌柜这份本领。”
杜貘还礼,说道:“既有三百金,便能从杜氏换一条准确情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郎官想知道什么?”
张骞看向张汤,张汤便会意说道:“我等想问问前段时期丞相被害的门人姚益的日常交好,交往颇多之人。”
杜貘一笑,似有深意地看向张汤,并未直接开口,直将张汤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杜貘一直看着张汤,也不说话,好一会儿后,张汤终于按耐不住,皱眉问道:“杜掌柜不回答在下的问题,而是盯着在下看个不停,莫非我脸上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么?”
杜貘哈哈大笑一声,开口道:“张爷想多了,张爷京中名探,您的本领杜某早就领教过了,但是一直同张爷缘悭一面,无缘得见张爷本人,如今有缘结识,当然要好好看看啦。而且杜某也很好奇,以张爷的本领,还有什么调查不出来的么?”他语气阴阳怪气,隐隐有一丝不善。
张汤听他弦外之音,便知道恐怕自己曾经办案时无意间损害过杜氏的利益。这杜掌柜阴阳怪气,估计是对自己心怀嫌隙,才出言揶揄的。
他不知道,曾经京中贵人感觉家中仆人行踪举止可疑,便委托他代为调查。一番调查下,他发现那仆人确是有很大问题,恐怕是怀有目的才留在那贵人府中的,于是便将那人扭送法办,交托有司审讯去了。其实那人真实身份,正是杜氏的密探,这密探身份被他看破,交给官府,却生生苦了杜貘。一个不成器的密探陷身囹圄,他却需要百般交涉,四处打通门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密探救出,还得付给他一笔巨额费用,打发他远走高飞,可以说是大费周章。所以杜貘哪里能不在心中记恨张汤。
这些事情张汤全然不知,杜貘也不可能与他说明。他心想道,对方既然是浣君引见的,此次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今日此事便就此作罢,待到日后再讨回这口恶气。
于是,他又是一笑,回答道:“诸位问这姚益,可知姚益究竟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