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宝的婚礼
此次回娘家,金枝特意赶了个好时候。
刘氏正在院中张罗,突然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冲了出去,热热闹闹讨论起来。
刘氏停下手中活,伸长脖子望去,一眼认出那是尚家的华盖轿辇,虚荣心自心底升起,扭着腰走过去,一把掀开看热闹的娘家亲戚。
“都让一让,别堵着我亲家的轿子。”
一句“亲家”说得趾高气昂,傲气十足,随即散开众人,格外殷勤地将那轿辇迎了进来。
金枝在马车里听见窃窃私语的动静。
“当初怎么对她侄女的,变脸倒是快!”
“你还不知道她,欺负小姑娘死了爹娘,死皮赖脸地把人嫁到尚家去,拿了彩礼转头就给金大宝议亲去了,现在侄女华丽归来,她不得鞍前马后伺候着。”
“也就是攀上尚家的高枝,瞧她得意的样。”
“快别说了,让她听见了,往后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埋汰你。”
最后回应的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金枝掀开车帷,入眼便是新郎官骑马打头的迎亲队伍,金大宝坐在马上摇头晃脑,嘴角止不住地咧着。
刘氏欢喜,可这头未招待好,哪里敢走。
车夫打了帘子,刘氏朝里望去,瞬间感觉心口凉飕飕地,尚家大少爷正襟危坐,一派严肃不苟言笑,尤其是凝着人的眸子,深邃不见底,叫人琢磨不透。
瞧着也不像傻子,难不成,他好了?
刘氏立马笑着打招呼:“哟,这是咱们的新姑爷吧,果真是一表人才。”
对方微微颔首,不含情绪道:“恭喜婶婶。”
刘氏一拍大腿,高兴坏了。
“哎哟,多谢姑爷了,屋中有座,你们来得巧,快下车进屋坐吧,咱们家小枝终于长大了,一会儿你叔见着你,一定高兴。”
“大哥终于要成家了,恭喜婶婶了。”金枝抿唇一笑,毫无暖意。
刘氏眼色极好,瞧得出她并非真心,只觉侄女很是陌生,却无从考究,只得干巴巴笑着:“高兴,婶婶特别高兴,你们都长大了,长大了哟,真好啊。”
金枝嫁进尚家当晚,她已经开始盘算,第二日带着卖侄女得来的彩礼去朱家提亲,待金枝死后,赔偿金一部分修缮房屋,另一部分存起来,等着将来给金小宝进学堂的学费。
可尚家迟迟没有消息,直到某日她进城赶集,得知金枝活得好好的,一阵失落过后,又开始打别的算盘。
借着金大宝成亲的由头,刘氏死皮赖脸地往尚家递喜帖,孟氏是个要面子的,不会当面驳了她坏了尚府的名声。
金大宝知道后,嗤笑她不自量力:“她都恨死我们家了,怎么可能还肯回来?”
后来刘氏仔细一琢磨,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心里又失落了一阵,她又跑去尚家,这回连大门都进不去,孟氏只差人回复一句:“知晓了”。
她已做了别的打算,没想到尚家居然来了,不仅来了,还给足了排面,这可叫她长了三辈子的面子,恨不得在众亲友邻里乡亲面前显摆。
大儿子终于娶上媳妇,金富贵大喜过望,前儿夜里跑到山头上去,跪在先父坟前痛哭流涕,头都磕破了,今日听说亲家来祝贺,慌不迭地顶着“第三只眼”跑来迎接。
刘氏嗔怪:“哎哟我的天嘞,哪家做长辈的做成你这样?跑得这般狼狈做什么!”
平日里金富贵一副老实巴交模样,对刘氏言听计从,兴许今日过于高兴,一把将发妻推开:“说的什么话,小枝回来,我这个亲叔不得赶紧出来迎接一下。”
被当众推搡,刘氏气恼,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得暗暗掐着金富贵。
金富贵这时清醒了,不敢反抗,一边皱着眉,一边看向低头下马车的男子。
气质矜贵儒雅,穿着考究,简直就是富家公子做派,哪里是那些婆娘嘴里杀人如麻,痴傻不醒的疯子?
尚如期率先下了马车,高大俊朗的身影瞬间衬得周围景色泛泛,许多未出阁的女子纷纷投来目光,他却视若无睹一般,看向马车里的少女。
听见风声姗姗来迟的金家族老们被晾在一边,这次遇上尚家,哪敢再倚老卖老。
院子门口,金大宝下了马,兴高采烈地走向喜轿,周围敲锣打鼓格外热闹。
在这热闹声中,尚如期的声音轻柔而温雅,金富贵和刘氏离得很近却没听清,金枝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一众喧闹中,她听见尚如期对她说:“娘子,到家了。”
那些喜庆的,欢呼的,热闹的,都与她无关,这是原主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可不喜欢。
不知道原主想不想念这个家,大概是不想的吧,否则,她的心跳怎么会这么平稳。
金枝就着他伸来的手,轻飘飘地下了马车,两人紧挨着,宛如一对璧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看热闹的年轻人都被他们吸引,目光频频投来。
“我娘明明说尚家少爷又丑又傻……”
“我娘也这么说,没想到居然是骗人的!”
有人开始暗暗后悔:“当初尚家差点选我进门,我躲进山里好几日,早知道我就不躲了,哎。”
“那也得有活下去的命,金枝如今倒是过得好,面色红润有气色,哪里还是那个瘦巴巴的丑丫头?但是你们别忘了,和她一起进尚家大门的还有两个人,一死一失踪。”
闻言,怀有心思的女子瞬间清醒,比起大富大贵,她们只想平安顺遂。
在场的金家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难堪至极,尚如期依旧淡漠,金枝弯起嘴角,对着族老们礼道:“小枝见过各位族老。”
昔日对这位小辈无心疼爱的族老们,此时厚着脸皮应了她的礼,最年长的那位想说些什么,金枝已经扭过头去,彻底将他们晾住。
“叔,婶,大哥正在接新娘子进门,咱们一起过去看看热闹吧。”
她这一开口,刘氏和金富贵突然想起今日是自家儿子的大事,这头又不敢怠慢尚家来的客人,面色为难地眼动身不敢动。
那厢,媒婆正高喊着:“一二三四四个字,一般之人便知机。夫荣妻贵同携老,寿比彭祖八百年。”
金枝听得这些吉言,突然想起进尚家大门那日,跨火盆引发的婆媳灾难,孟氏惊恐的模样历历在目。
比起小心眼又抠门的刘氏,孟氏毕竟是商人富养出来的女儿,在衣食住行上不会亏待人。
这次回娘家,金枝本想只带银心一人,可孟氏觉得寒酸,从西院遣了三个丫鬟,拢共四个丫鬟一道随同。
盛情难却,她也不矫情了,吩咐丫鬟们:“将贺礼搬进去吧……婶婶,咱们去瞧瞧新娘子。”
随即挎上刘氏胳膊,与她一道走,刘氏手中出现一份礼单,她将那礼单翻开瞟了一眼,瞬间魂都上九天去了。
“这,这……”
金枝拍了拍她的手背,轻笑道:“婶婶,这是侄女和夫君的一点心意,都是些海外来的好东西,尤其是那颗夜明珠,夜里亮如白昼,价值千金,稀罕得很!”
哦哟一声。
刘氏赶紧将礼单藏进袖中,高兴地拉着金枝,说了许多体己话。
金枝一个字也没入耳,目光看向金大宝身边的新娘子,媒婆念着吉祥话的时候,她就该跨过火盆,却因周围人手忙脚乱,喜服下摆不但没撩起,反而越发凌乱。
刘氏低声斥骂,挤开人群走了过去,一副亲自给儿媳妇提裙摆的姿态。
金枝笑而不语,哪里是那些人做得不当,分明是新娘子扭来扭去不配合。
刘氏还没走出几步,新娘子突然掀开盖头,恶狠狠地摔在金大宝脸上:“我才不要嫁进你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