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队车马缓缓在山道中移动,队伍未有旌旗。马车上的,都是几个跑腿的年轻伙计。伙计们各个头戴一方粗布帽,足穿一双长靴,靴底沾满了泥巴,想来曾到过泥泞之处。伙计们看着各自的马车,小心翼翼地警惕四周。
头前的一辆马车,是辆作为幌子的空车。第二辆马车有些特别,里面坐着个微胖的男子。那人一件黑布衣,嘴角边两撇胡子。余下的三辆马车,满载了一马车的大箱子。大箱子中装了何物,倒是无人可知。
队伍路过一处山隘。隘口狭小,两侧高耸,倒是块绝佳的伏击之地。一声鹰啼破空而出,山隘之中还有几声狼嚎,此起彼伏,古古怪怪。
最前方驾车的伙计,马车轻缓,辩识道途,已知到了何人地界。他高声吆喝了一句,“上旗。”
身后的几辆马车上的伙计会意,停下马车,立时将旌旗插上马车。几幡镖旗随风舒展,上书“路远”二字。马车缓缓行驶,在隘口轻快而过。
隘口高处,百名劫匪伏趴,藏了兵刃,备了滚石,只待过路商旅,行经此处。巡哨兵窥得旗号,急忙予匪首回禀,他拱手,“当家的,这一路人马是路远镖局林家的。内中三马车的大箱子,该有红货。是否拿下,还请当家的定夺。”匪首思忖,应声道,“林老头平日没少给我们好处。既是他的人,便放他们过去。”巡哨兵躬身,“是,我这就去传令。”
五辆马车在隘口中平安而过,径直向游云门山门而去。过了隘口,林坤掀起车帘,回看隘口,低声道:“这隘口中的劫匪收了我财铺不少钱财,年年打点,多少有些吃力。还是告知响草堂,连根拔了罢。”
驾车的伙计应声,“掌柜的,这伙山贼劫匪,也就做个劫富济贫的行当。听说原本还是贩卖私盐的盐枭,也怪不容易的。您老就不能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
林坤放下车帘,平静说道:“赵小四,若不是你跟在我身边十余年,凭你方才言语,我就该疑心你是游云门叛逆。劫富济贫是不假,但他赵大海到底是个钱串子。难保哪天不会为了钱,谋财害命,与我游云为难。还是处理了罢,一了百了。”
“小的嘴欠,掌柜的,您就当我没说。掌柜的放心,晚些我就派人通知响草堂,将这虎寨收拾得干干净净。”赵小四说道。
“能招降就招降,能少杀就少杀。到底是百余号人名,擒贼先擒王吧。”林坤嘱咐赵小四。
“小的知道掌柜的仁慈。这话,我会原封不动地传出去,您就放心吧。还要些日子才到游云门。掌柜的,您还是再好好歇会罢。今夜我们还要赶些路程,路途有些颠簸,晚上你该是不好睡。”赵小四说道。
“嗯”,林坤点头应声,静默下来,不再言语。
十余日后,马车终是抵达游云山门。早早地,夏依依与齐浩便带了人手接应。林坤自马车中下来,他伸手示意,未让来人帮衬抬走木箱。过了片刻,山门财铺数十兄弟,气喘吁吁,匆匆赶来。林坤示意,让他们抬了箱子,径直前往主殿。林坤迈步,紧跟着箱子,亦往主殿而去。
齐浩见林坤蛮横摆谱,面色有些难看。他强压下心头怒火,与夏依依跟在林坤身后,也往主殿而去。
主殿之中,唐少橙等候多时。伙计们将木箱子一一抬到主殿中放下。林坤、夏依依、齐浩进了主殿,齐齐躬身。唐少橙挥手示意,让众人免礼。
林坤挥手,伙计们将所有的箱子打开。只见前边三口箱子装着满满的账本,余下的箱子皆是闪着一道金光,内中装着满满的金银。齐浩与夏依依见得,神色一变,满是吃惊。难怪林坤如此慎重,原来这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
林坤躬身致歉,“齐堂主,还请见谅。这些金子,都是我游云门明岁的开销。若未呈上予掌门过目,老夫不敢轻易交割。方才命我财铺之人搬运,也是谨慎些。还请齐堂主海涵。”
齐浩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若你早与我说这箱子里装的是金银,为避嫌疑,我也不会带人前来接应。”
林坤一笑,看向唐少橙,“掌门,游云门财堂呈上明岁金银,共计三十大箱,还请掌门过目。”
唐少橙点头,“齐堂主,你三十箱我想不会少了。你带人抬下去吧。”
齐浩躬身领命,自殿外唤了守卫,将一箱箱金银盖上,抬出了主殿。
林坤上前,自箱子中拿了账本,躬身行礼,“掌门,今已腊月。老夫将游云门十二财铺的账册也已带回。今年我游云门内外经营得当,挣得金银共计一万八千万两。还请掌门过目。”
唐少橙点头,对夏依依说道:“师娘,你也辛苦了,下去吧。”
夏依依躬身领命,缓步离了主殿。
唐少橙自坐席起身,来到林坤跟前。她的双手自箱中抚摸而过,取了一卷,细细查看,看了几页,倒也没什么差错。她拍了拍手,主殿外进来了三人。这三人,各个长发白须,骨瘦嶙峋。他们手中各拿了一个算盘,为山门账典先生。三人见得唐少橙,躬身行礼。
“每年都是三位老先生盘查账典,今年也是一样。少橙就拜托三位先生了。”唐少橙端正身子,躬身行礼。
三位先生捋着长须,倒也不与唐少橙客气。三人各选了一口箱子,拿起账本,便是细细查看。手中算珠拨动,清脆有声。
唐少橙将账本放回箱中,回了坐席,静静等候。年末查账,亦是山门大事,唐少橙未敢马虎。
夜幕后,三名账房先生陆续合上各自负责的箱子,躬身行礼,“启禀掌门,今岁账典查验已毕,账本中未有错愕,请掌门宽心。闲影野鹤一游云,江心钓晚莫须归。浮生淡看恩与怨,清灯道卷独守身。朱笔轻落财广进,富如东海可通神。”
听得此言,唐少橙心上的石头终是落下,她挥了挥手,示意三人退下,“林掌柜,账目盘点,已无错愕。蒙你又是一载辛劳,舟车劳顿,你也早些下去,好好歇息罢。”
林坤点头,亦是出了主殿。
林坤自主殿而出,抬眼看了看穹顶繁星,忽是想起了个故人。他脚步轻迈,拎了几坛美酒,向无悔洞中而去。
林坤在无悔洞前现身,见得陆陵幽困处变化,也是惊奇。他在洞口放下酒坛,隔着剑池问道:“陆堂主,许久不见,过得可好?”
听得故人之声,陆陵睁眼,不再打坐静修,“林掌柜,这是哪阵风把您吹回山门?”
林坤一笑,“这你还不知?看来洞中岁月悠悠过,不知世上已千年啊。例年腊月呈账掌门,你是忘了么?我刚理完这事儿。这不,就来看看你了。”
“还是林掌柜够义气,看我时还带了美酒。不像我那徒弟,这几月小气得紧,克扣了我无数坛美酒。”陆陵看着远处的酒坛,不住嘴馋。
“是么?你说的是你哪个徒弟?可是那调皮捣蛋的唐秋梨?”林坤问道。
“自然不是她,她可不管酒水。管酒水的,是高高在上的那位。为了戏耍于我,酒中掺水之事她也做的。”陆陵指责。
“唉,这事儿你与我说也没用。她又不是我的徒儿。唐姑娘一派掌门,哪能有事没事惦记你有没喝酒?能不忘给你送吃的,已是宽厚仁慈了。”林坤笑道。
“林掌柜就是林掌柜,三言两语,也不忘护我游云掌门威严。你这是怕说些掌门的闲话,被我透露出去吧?林掌柜且宽心,我陆某不是那样的人。”陆陵取笑。
“陆堂主,你就少些与我耍贫罢。我来找你,除却送酒,还有些旁的事情与你说。我在山门外近半载,听到些江湖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终归要说与你听。”林坤一改神色,几分认真。
“是何江湖传闻?看你神色有异,该是山门大事。”陆陵追问。
“数月前,我听山门外江湖道友说起,宗天门暗自图谋,已是派了门中弟子,渗透我游云门,只待时机成熟,便是将我游云门屠戮殆尽。据说行此谋划之事的,还是名女子。”林坤低声说道。
“可有查到那女子是谁?师承何处?”陆陵追问。
“未曾,只是听闻此人武功不错,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其它的,便是未有听闻。”林坤说道。
陆陵听罢,良久思忖,“唉,看来山门又要动荡不安了。”
“陆堂主莫慌。许是消息有假,也未可知啊。”林坤说道。
“陆某担山门三守堂之职,纵是消息有假,亦要多加提防,早作准备。”陆陵神色一变,叙话道:“你那黄金算盘,一直在我这。今日难得你在,晚些无相道人过来,便拿去罢。这算盘在我这,多少有些不利,于规矩也是不合。还是还给你,早日带回去罢。”
林坤点头,“你既是此意,那便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