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休宁更衣后,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聊着,渐渐就有些似真似假的话流了出来。
“那天还说要把我扔出去,怎么今天就不恼我了?”霍休宁问道。
莫裳月道:“霍公子,你这样说话就很没趣儿了,我们之间这客套话快说遍了。”
霍休宁斟了一碗酒道:“客套话,说起来最安全了。”
莫裳月低低叹道:“那你我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我觉得与姑娘这样的点水之交就很好,”霍休宁举碗碰了碰莫裳月跟前的碗,宁静地笑道。
莫裳月忽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道:“霍公子,到底是你在学宋大人呢,还是因为——”
还是因为她有些想他了呢?
霍休宁没有点破她的话,而是问道:“姑娘的双亲想必是很相爱的一对。”
“何出此言?”
霍休宁盯着她笑道:“因为我从姑娘眼里看到了对爱的期待。”
莫裳月道:“你想听吗?”
霍休宁殷切道:“求之不得。”
莫裳月道:“那我可不能一下全说完了,得慢慢吊着你胃口才行。我且告诉你,他们是如何相遇的吧。”
“我祖父是定西大将军,你也知道,前些年东魏与西齐战事不断,我祖父只得将家安在了边塞。所以我母亲自幼于塞外长大,骑马,追风,狩猎,采花,牧羊这些事儿我母亲都做过……”那时候的,是个真正自在的女孩子,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属于天地的自然之子。
青纱罗裙,她是边塞的一抹春色。
“只是边塞并不安宁,我祖母去世的早,祖父行军打仗都是把母亲带在大营里的,有一次敌军进犯之时,她混乱中与祖父走散了,被几个西齐的混兵子给包围了,”讲到这儿,莫裳月朝霍休宁递了个白眼儿,“大概是见我母亲貌若天仙,他们也要表达一下心中的‘爱慕之意’。”
霍休宁似乎不懂地接道:“所以这时候令尊大人就出现了。”
“大抵天下的英雄救美都是这么走的是吗?”莫裳月蔑笑道,“但是我母亲不是。她从小就习武,所以一上来就先揍了那几个小兵一顿,再骗几个小兵她是西齐的间谍,告诉了那些小兵东魏军队撤退的方向,然后从他们嘴中套出了一个重要的地方——我父亲被围困的地方。”
“那时候我父亲只是个王爷,第一次领兵打仗不小心中了埋伏,但是没有人能把求救的信号递出去,偏巧这几个喝醉了小兵就是那只队伍里的,于是待我母亲联系上祖父的时候,他们带着大军,解了我父亲的围。”
“那时我父亲感谢我祖父,却被告诉说真正该感谢的是他家的女儿。其实,那时候,我祖父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太行了,所以他是要把女儿托付给我父亲照顾的。只是没想到,我父亲自己看上了我母亲,临别前送了她一朵东魏皇都才有的茉莉花。”
霍休宁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喃喃道:“茉莉谐音‘莫离’,你父亲那时候已经向你母亲表明心迹了。”
“可是我母亲比我父亲小了十岁,她那时候还不明白这一切呢。”
等她明白了之后,那小小的花,载着的馨香,穿越千里,将一个生于旷野的精灵,栓入了深宫之中。
“人人都说我母亲爱茉莉,是爱这东魏的国姓花,野心很大,”莫裳月苦笑道,“可是我父亲知道,她爱的只是当初那个他从盔甲中拿出的皱皱的,干干的,茉莉。”
霍休宁放下酒碗道:“将军府可有什么助兴的东西?”
莫裳月道:“刀、枪、剑、戈、弓、戟、矛、鞭、锤……”
“我舞剑给姑娘看!”
莫裳月摇头道:“君子配剑,公子不合适。”
“剑亦有正邪,世上无泾渭分明之事。”霍休宁道。
莫裳月歪着头,打量着眼前这位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的男子,而从记忆深处居然有个少年翩然向自己走来,于是不由脱口而出道:“霍公子,西齐的王爷会去边塞吗?”
“姑娘是在怀疑我没去过军营就不会舞剑?”霍休宁问道,“是不是因为听说过了本王是个闲散王爷?”
莫裳月不置可否道:“不然也不会送你来当质子了。”
霍休宁粲然道:“这便是我父皇的诡计了。”
莫裳月不像是在回答他的话,幽幽道:“其实你们并没有要议和的意思,东魏心里明白。”
霍休宁道:“但是东魏还是要好吃好喝地待我,假装你们相信这片虚伪的和平。”
“不错啊,”莫裳月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在演戏,都给自己穿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你拨开一层以为看到了真心,再剥一层却又是一副不一样的面孔,或许再剥一层却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霍休宁故作疑惑道:“那姑娘觉得我应当是什么样的人呢?”
莫裳月托着腮,认真盯着霍休宁的双眼,道:“不爱我而且我也不爱故而并伤害不到我的人。”
“姑娘这话说得我有些心寒了,”霍休宁委屈道,“和着半天,姑娘还是不曾认为我动了真情?”
“虽然你说的每句话都是我不信,你也不信的,”莫裳月似乎有些醉了,“但是与你说话的时候,我却是安心的。安心听你糊弄我。”
说着她清灵的眸子调皮地眨了眨,仿佛她内心里一直住着的一个孩子。
火热之下的清冷,实则是在掩盖一派天真?
“姑娘醉了吧。”霍休宁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莫裳月的手立刻锁住了霍休宁的腕子,她浅笑道:“是啊,醉了,不然刚才怎么会让你摸得到我的脑袋?”
霍休宁放下手道:“姑娘可曾相信过谁?”
莫裳月道:“我相信自己啊。”
霍休宁笑道:“这个不算。”
“本来是有的,”莫裳月蹙着眉,戚戚楚楚的双眼正凝望着霍休宁的脸,但是又没对上他的目光,“但是他们终究都骗了我、离开了我啊。”
莫裳月终于对上了霍休宁的双眼:“你不同,霍……霍……
莫裳月想了半天却找不到个词儿恰到好处地称呼眼前这人。歪着头,糊弄道:“甭管你叫什么,我一开始就不相信你,纵使你怎么骗我,我都不觉得心疼了。只是委屈你了……要被拉上我这条贼船了。”
“那也是我自愿的,姑娘管不着。”
莫裳月只是哑然一笑。
“姑娘,公主府上的茉莉花照着花期开了。”霍休宁淡淡道,“或许你父母没有骗过你吧。”
莫裳月抬眼道:“你也相信他们化作茉莉守护着我,守护着东魏嘛?”
“也未可知。”霍休宁道。
莫裳月迷糊的双目顿时变得清明了,她冷冷道:“时候不早了,抚东使应该回去了。”
霍休宁怎么会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怎么会知道曾经有一个与她说过这样的话的人。
并且是伤她之深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