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飞羽回到厢房静候一夜,想那贯休和尚是远近闻名的有德高僧,多少王公贵族慕名前往,想与其结交,都被他以悟禅而拒之门外,此次难得有机会,自然不可放过。次日,天色缓缓而亮,见一处禅房,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僧坐于一尊大佛身前禅定,那老僧身披紫衣袈裟,须眉如银,红光满面,身不动,心如止水,只闻寺院晨钟一响,那老僧终于睁开那一双老眼,见老僧双眼显得格外慈祥睿智,自顾自说道:“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沙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世间一切,皆是圣贤一点一滴用心所生,其性至善,心在苍生,德高万物。”
老禅师生于战乱之间,七岁出家,一生飘零,晚年来到蜀地,因其学问被王建所器重,特意被安排在此寺院,他老人家在此静坐了一天一夜,便是在此领悟佛法,如今似有所开悟,佛教认为一粒沙可见三千大世界,人可以修出百千万化身,“万物无自性、无本质”。说明了一切的根本。世间万物都是由微小的物质构成,构成分子的原子电子,构成生物的细胞,构成大地的微粒,微小的物质构成了浩瀚的宇宙,怎能不说一朵花就是一个世界,一棵草就是一个天堂呢?对于组成花朵和小草的那些细胞来说,花和草不就是世界和天堂么。宇宙间的奥秘,不过在一朵寻常的花中。“道“,就在日常生活中,就在寻常事物中。庄子说,道在屎溺。大小便中都可以有道。还有哪里不可以有道呢?无处不有道。世界在哪里,就在那一枝一叶上。
老禅师缓缓起身,身体明显驼背,步履蹒跚而行,继续说道:“吾心不在枯荣,闭门心冥冥。只应天上人,见我双眼明。阳乌烁万物,草木怀春恩。茫茫尘土飞,培壅名利根。”
见老褝师徐徐走前门前,推门而出,那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让得他老人家满心欢喜。他当下所说之意,就是自己身在俗世,心已在天堂,别人看他不懂,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懂得他的志向。阳光照射万物,草木怀感恩之心。世间万物,皆有他最终的归宿。
此刻虽已是五更天,因为冬天夜长的原因,天色仍是有点灰蒙蒙,早晨这天气更是寒冷,又见地上积雪未化,老禅师推门而出,那一早便候在室外的僧人,双手对着老禅师合过一礼,说道:“师父,您老终于出定了,昨天寺中来了一名施主,说是来拜访师父的,那施主是上次和王爷所认义子沈公子一同来的,他从昨夜已候在现在了,徒儿看其人也难得谦恭有礼,便被徒儿擅自作主,招呼在西厢房内,今师父破禅出关,不知师父与他见或不见?”
老禅师听自己的徒儿徐徐道来,略作惊讶,心想那人既是世子的朋友,身份必定不凡,又见惠空说那人谦恭有礼,已经擅自将其招呼在寺内,人家登门造访,我又怎能失礼,会心一笑,说道:“哦?是来见老僧的?哈哈,此处除了王爷时而前来与我坐而论道,倒是不见得外人,快快引为师前去见他。”
那惠空和尚见自己的师父,要亲自去见那人,当下一怔,想他师父被王建封为禅月大师,被蜀王加赐紫衣,身份尊宠,哪能降低身份,去见旁人?缓过神来说道:“师父是有名的高僧,就连王爷都是亲来相见,您怎能屈身去见他人,师父尽管在此候着,由徒儿前去请他便是了。”那老禅师闻言却摇了摇头,对着身前的僧人,颇为严肃的说道:“惠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出家人修的便是自己的心?佛待众生皆平等,你将人家留在厢房候了这么些时辰,已是我们的不对了,再者人家是登门拜访,老衲又岂能再次失礼,切记,以后不管你的道行有多大,待人待事还需亲身亲为,快快与我前去相见。”
那惠空和尚被老禅师一番教训,好一番脸红,双手合过一礼,说声:“师父教训的极是。”即引老禅师前往西厢房,那老禅师年事已高,步履蹒跚,老态龙钟,被那僧人搀扶着,两人在雪地上踩着一路脚印,片刻来到西厢房,那惠空和尚只顾朝前,倒是没有注意脚下,一脚踏出,那老禅师因为是个驼背老人,目光时常看在地下,发现雪地有字,一把拉住惠空和尚,却让得那僧人心头瘁然一惊,疑惑的看去他师父,只见他师父双眼放光的看在雪地,他也看去,那真是一手好字,苍劲有力,潇洒自如,这雪地上的字竟然没有被风吹散,想那人手头的功力实在深厚。
上官飞羽也没有想到,自己昨夜有感而发随心挥洒的一首诗句,竟留在这里献丑了,老禅师细细移步,上前阅读一番,一双苍老的眸子尽显慈祥之意,不由得面露微笑,望着那诗句微笑道:“老僧虽未见这位施主,但见这门前一手剑拔弩张的好字,和这慈悲悯人,豪迈的诗句,便知其豪气干云,必是世间少有的英雄……惠空,快快前去唤门。”
老禅师已是迫不及待,他也是作诗的能手,往日闲情逸致作诗不下近百首,今日见到这一首心怀苍生,豪气冲天的诗句,已是满心欢喜,那僧人听他师父吩咐,急忙上前去,敲了敲门,双手合十,喊一声:“施主,师父他老人家今早出定,闻施主久候,亲自前来相见了。”
上官飞羽此刻于床榻上盘膝正坐,练习着先天无极功内力,忽听屋外有人叫门,只睁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心下一阵惊讶,那老禅师德高望重,怎会一大早就来面见自己,急忙下床,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出门相迎,门刚打开,便见那僧人双手合十说道:“施主,这位便是恩师,师尊他老人家今早出定,特来相见。”
上官飞羽随着那僧人指引的目光看去,但见到老僧老态龙钟,似柄中灯火,依依残年,却见他身披一袭紫衣袈裟,足穿灰色僧履,眉须皆白,双眼古井无波,红光满面,脸上布满一片慈祥之色。
那老禅师倒先想见识是哪位英雄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他先是神色内敛,于此细细打量一番眼前之人,但见那公子双眸闪耀着异于常人的神彩,胸脯横阔,自是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两道剑眉,骨相奇佳,又从其诗中感受到对方的万丈豪气,心头微感诧异,喃喃自语道:“老衲虽从此诗中,已知这位施主绝非等闲之辈,其性,其志不日必是当世英雄。此刻再一观其相,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神庭饱满,望其眉目间有乘风翔舞之势,此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必是盖世之才。”
上官飞羽见到老禅师亲来相见,可不知他此刻心下之意,只对他四目相对,默不作声,便从容不迫的走上前来,起手躬身一礼,朗声道:“晚辈仰闻大师才德,今日冒昧前来求教,不请自来,还望大师莫怪。”
老禅师见上官飞羽言语间甚为谦虚,对他又是一躬到底,虽见其诗文中倾吐万丈豪气,可此刻却如此的对他谦逊有礼,不由的满是好感,双手合过一礼,叫一声佛家偈语“阿弥陀佛”笑道:“公子客气了,有道是有朋远方来,不亦乐乎,公子既然来到宝刹,便是缘分也,又闻公子前来是为解惑,我佛曰:普度众生,请公子与老衲禅房一聚。”
上官飞羽见老禅师伸手相请,略作惊容,自己并未对其坦露自己的身份,如此看来,这大师并不是攀权附贵之士,这倒让他不由得再钦佩几分,此次双手合十,回过一礼,已是欣然同意。禅月大师会心一笑,就要迈步而行,却一脚踩到雪地上的字迹,当看到如此豪气的诗句,被自己毁去有些不忍,急忙移了一脚,略作惊讶的问道:“公子的内家功夫可真是了得,不知拜在哪位高人门下?”
上官飞羽但听老禅师提及自己的出身,微微一怔,对于自己那名已经潜心修道的师父,说来他也有些想念,可他不愿再向世人提及那壮志未成的大通手徐长风,这方江湖已已经留不下他师父的身影,即婉言笑道:“小可自幼涉难,幸被一名道长所救,这一身所学,皆是那位道长所授。”
禅月大师见上官飞羽有所隐瞒,也不见怪,微微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公子原来是出自道门的弟子呀,佛道本相同,皆为世人善。老僧见地上所留诗句,悲悯苍生,心怀天下,万丈豪气,便知公子日后成就必定不凡呀。”上官飞羽但听禅师对他一番夸赞,看去雪地上所写的诗句,不由的脸上一红,羞愧难当,心下道:“我深知身前这位高僧的才名,其作诗能力更是了得,只怪昨夜下笔的功夫太深,此刻见其字迹仍在,在大师面前,我未免又些班门弄斧了,恨不得马上将其抹去。”
禅月大师看着上官飞羽一脸惬意,他面带一片慈祥,捻着自己的胡须,笑道:“老衲虽是佛门之人,但也有好诗之心,此刻既见公子所留杰作,也愿做一首相送。”上官飞羽闻见老禅师要作诗相送,兴高采烈的看着禅月大师,那慧空和尚略感惊讶,心想:看师父他老人家还真来了兴趣了,没想到他和这位施主如此投机。同样一脸期待地看着禅月大师,但见老禅师看过四下,一番思索,来回踱步间吟道:“鬼气苍黄棘叶红,昔时人血此时风。相怜极目无疆地,曾落将军一阵中。”
老禅师虽然已年老高龄,但他吟诗的时候浑身流露着一股霸气,让得上官飞羽不觉一怔,那短短数语,却令人仿入战场一般,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惊魂动魄的撕杀,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此诗是出自一个僧人之口,这种撼天动地的气魄,将军虽然被困阵中,但他最终却活了下来,又有前两句相称,给人无限的想象,此人能冲出千军万马,可真是武艺高强,当如那长坂坡上的赵子龙一般,当下连连叹道:“好诗,好诗,大师真乃一条直气,海内无双,意度高疏,学问丛脞,今日飞羽算是服气了。”
老禅师天赋敏速,笔吐猛锐之气,心怀苍生,类似他的诗篇,如他的《富贵曲》,力指斥贵“太山肉尽,东海酒竭。佳人醉唱,敲玉钗折。宁知耘田车水翁,日日日灸背欲裂。”慧空和尚倒是过耳不忘,将他师傅先前吟过的诗句,再次小声的重复一番,见他师父就站在那里,似是潸然泪下,想起了前尘往事,想他师父虽然是身在佛门,但也有济世之心,只可惜光阴偷换,他如今已是老朽之躯,即便有心在这乱世建功,已是光阴不留人了,只能将这一腔抱负,寄托在这诗句之中了。
老禅师缓缓回过神来,极为凄凉的笑了一声,望着上官飞羽目光带着欣赏之意,说道:“前尘往事知多少?回首处,皆是伤心事。老僧已是一副残躯,这乱世天下只能看你们年轻人了。公子也无需自谦,老僧未必在这诗词歌赋上胜过公子,老僧我七岁出家,漂泊一生,受尽人间疾苦,方才有这信手拈来的诗句,公子现在年及弱冠,有的是时间,而老僧已是柄烛残年,想是不日就要做古了,公子才德兼备,日后必是不世人物,希望你早日能辅佐贤明之君,结束着乱世纷争,老僧飘零一生,幸蒙蜀主贤明,今日方有个栖身之所,今日能与公子相见,老衲无比高兴,若公子不弃,老僧倒愿意和你做个莫逆之交。”
上官飞羽听禅月大师一番感慨,神色颇为凝重,想对方是真的有才,他对其很是佩服,真是光阴不留人,老禅师和他师父都是曾心怀天下的人物,只可惜命运不由人,谁曾不是豪气万丈的男儿?只是,多少月圆又缺?岁月匆匆人颜老,缓缓行过一礼,说道:“大师人虽老矣,壮志可往,飞羽是敬佩之至,大师能看得上飞羽,愿意与我倾心相交,飞羽又岂能不识好歹?只是飞羽一介寒士,怕是辱没了大师的身份。”老禅师听闻上官非羽此言,哈哈大笑几声,拉过上官飞住的手臂,一对老眼洋溢着灿烂的笑意,说道:“这可就是公子的不是了,老僧又岂是那些攀权附贵之人,仅凭公子在雪地所留这一首诗句,便可当得起老僧的朋友,哈哈……”
上官飞羽见到这大师也是现性情之人,即凝目看去雪地上的字迹,原来只凭借这一首诗句,自己便被这高僧认可,禅月大师笑道:“世人都觉老僧脾气怪异,却因我写诗藐视那些权贵,没想到老僧晚年还能遇到一个知己,也算是一生飘零,老有所得,小友快快与老僧禅房一叙。”
慧空和尚见他师父此刻兴高采烈的心情,知他师父年事已高,每日除了钻研佛法,在禅房里悟道,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高兴,一时不由得湿了眼眶。片刻,上官飞羽随同禅月大师来到一间禅房,此间相当的别情雅志,墙壁上画着一副副栩栩如生的罗汉相,正逢寒冬,内设有暖炉,茶几,书架,上官飞羽与老禅师煮茶而坐,上官飞羽见老禅师总是一副和蔼可亲,心平气和的模样,联想到他的才华,凄然道:“大师这般才能,未免太过可惜了。”
禅月大师见一个后生为他惋惜,微微一笑,做一个手势让上官飞羽饮茶,上官飞羽微微颔首端起茶杯与禅月大师对过一盏,禅月大师说道:“吾见世人相争,万人徒劳,所争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上官飞羽听闻老禅师这一句深奥的佛法,一时不置可否,只一双目光紧紧的望着老禅师,老禅师看着上官飞羽深沉的目光,笑道:“老僧倒愿意给公子讲则寓言故事,不知公子可愿听否?”
上官飞羽默默点了点头,老禅师再行给他二人添满茶水,缓缓说道:“在五浊海中有一个小岛,叫无明岛。无明岛上生长着一种茂盛的树,叫功利树,这树的叶子十分鲜嫩。功利树上有一种蚕,这种蚕特别贪谗,它们拼命地吃着树叶,吃得很饱很饱也不肯罢休,因此这种蚕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还没等作茧就“撑”死了。它们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大家都这样。这其中有一只叫大觉的蚕,它一边吃着树叶一边观察,见这些同类生来就这样吃呀吃呀,直吃得绿身子变成了黄身子,还吃,最后都挣扎着死了。它感到很悲哀,觉得蚕生一世,生不知何来,死不知何去,实在可怜。此时大觉的身子也开始变黄了,它觉得肚子里无端生出八万四千烦恼丝,纠缠盘结成一团,堵得难受。它很想找个智者求个解脱法门。一群自称为“知了”的蝉飞来了,它们刚落到树上便高声大嗓地发表宏论,个个都有棒喝天下教训一切的大师气派,而且各执一词,自鸣得意互不相让。听着蝉们空洞华丽不着边际的鼓噪,大觉不仅无法解脱,反而更加困惑和焦虑。这时一只蛾子飞来,吓退了这批“大师”,蛾子告诉大觉它们,这种口头禅只会耽误生命。大觉便问:“那么依您说该如何呢?”蛾子说:“快把肚里的丝吐出来,结一个壳把自己封起来,剩下的事随它去就是了”。那些蚕说:“把自己封起来有什么好?这不是作茧自缚么?”蛾子说:“和你们讲了你们也不会懂得其中的微妙道理,听我的就是了。”那些蚕又说:“你蛾子是飞行动物,我们是爬行动物,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呢?”蛾子说:“我和你们本是同类,只是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形象不同、觉悟程度不同罢了。你们只要能及时地戒掉贪婪的习气,吐出肚中的淤积,舍弃对功利的执著,抱元守一,闭关自省,最终都是可以羽化飞升的呀!”那些蚕们还是不肯听蛾子的话,它们既无法理解又不愿意相信,它们说:“蚕生短暂,该及时享受才是,就是死也当个饱鬼,傻瓜才听你蛾子的信口胡说呢。”
蛾子说了半天,没起作用,叹一口气,摇摇羽翅飞走了。大觉想了想,觉得蛾子说得有些道理。再说,它生来就对生命状态有些想法,不甘心浑浑噩噩地生,再浑浑噩噩地死。于是它决定照蛾子说的办法去做,就离群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吐丝去了。
大家劝它不住,眼看着大觉吐着丝把自己一道一道地捆起来,都不住地叹息:“好端端的树叶子不享用,还把好不容易吃到肚里的宝贝吐出来,作茧自缚,真是天下第一傻瓜。”其中也有一个蚕若有所思,它对大觉说:“你若成功了,可别忘告诉我们一声。”可这只蚕忽视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它们的生命能等到大觉破壳而出的时节么?再说,当大觉变成蛾子时,再说话它们还相信么?
大觉吐呀吐呀,肚中的丝吐尽了,茧也做好了,它很畅快,便很放松地、静静地呆着,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惬意,体验到自身的一种微妙不可言状的变化,渐渐地眼耳鼻舌身意都化为乌有,整个生命似乎变成一个椭圆的球体,它变成了蛹。当然这一切只有大觉自己知道,茧外的蚕兄弟们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不仅如此,它们还在指指点点地评论说:“这个圆球中埋葬着一个不思进取、消极厌世的可怜虫。”
禅月大师这一番娓娓道来,让上官飞羽久久陷入了沉思,每个人的生命意义不同,创造的价值也不同,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微小,所创造的价值就否定他的存在意义,那只作茧自缚的蚕,真的是消极厌世吗?那是因为人与人的生命意义不同,追求不同,一个人已经找到了心中的方向,那便是他生命的意义。人生于世间,唯有一段不同于他人的经历,随着时间而到达生命的终点。
禅月大师再行添满两杯热茶,一脸笑意的看着上官飞羽,他那一张脸膛已饱经沧桑,显得又黄又紫,那一双眼却含着温和,显得平易近人,他当处选择出家并不是厌世,而修行便是他的道,他存在世间的意义。上官飞羽看着身前这位心慈面善的高僧,似是豁然开悟,端起那杯热茶一饮而尽。老禅师也是笑着端起茶杯抿了抿,继续说道:“从生到死,不过呼吸之间。从迷到悟,不过一念之间。从爱到恨,不过无常之间。从古到今,不过笑谈之间。从心到心,不过天地之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上官飞羽听着这一些玄之又玄的话,久久没有说话,可他的心似是明白了,这番道理就像是他师父经常所讲的道德经一般,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是此间最高的善,滋润长养万物却不争,甘居于下,居于低位,这是人所厌弃的。故而水这种品质,更加接近道。为人处世,有了成就,就要学会功成身退,不居功。水是最柔弱,但又有最强的生命力,正因为它柔弱,天下最锋利的刀剑也无法使水受伤。做人不要过于要强,身外的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不要去争,没有什么好处。
上官飞羽一番沉思,明白了人各有志,每个人生命的价值观不同,此刻喜笑颜开,说道:“能与大师交谈,飞羽真是受益匪浅,侊然间明白道祖所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白驹过隙,随心往矣。”
禅月大师听闻上官飞羽所言,会心一笑,上官飞羽前半部分话是出自老子道德经里面的,讲的是物欲,纵情享受会使人堕落,贪恋对自身优厚的供养会使人忘掉本心。过分游乐会使人心生躁动,无法平静。珍贵的宝物会影响人的正道,让人做出不该做的事。因此圣人重视内在修养,忽略对外在的供养,因此超凡入圣。甘于处于低谷,甘功成身退,方可心怀坦荡,形骸自由,无所挂碍。当一个人真正做到了“外我”,即使处于尘嚣也可享受静谧。可对于这些话常人视为玄机,或是风言之语,可对于智者来说,仿佛打开了锁住他们智慧的枷锁。
对于这短短的一生,我们应该坚持自己应该坚持的,别去做令我们不想做的事,如若只是为了活着,那样既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生存而活着。
禅月大师欣慰的看着上官飞羽说道:“公子既是道家弟子,既知因果,来此无非是遇到困惑之处了?老僧见施主天资聪慧,一点即通,要知修道者,求的便是一个自在,洒脱,天人合一,若是时常困于心而自扰,那还修什么道?而我们修佛之人,无非是看淡世间种种,求一世心安,求个无牵无挂。公子也应明白,自古聪慧者,早早夭折也,乃天妒英才,适才不遇,于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伽叶尊者曾问我佛:释尊,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行、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如何无我无相,无欲无求?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如此看,而今天下大乱之根本,首先在于人心丧乱,天下诸侯各为番镇,自立为王,实为野心勃勃,人欲之往矣,公子即想救世,只凭一己之力,谈何容易?更想唤醒冥冥众生,难也!要知,地藏王菩萨,一生欲解救众生,然发下宏愿,不度完苦难众生,自己绝不成佛,然众生到如今皆苦,他也终未成佛。”
上官飞羽闻言脸色更变,也为此事犯难,他一个无权之士,如何能解救乱世天下?只靠自己的一腔热血,无疑世间又多了一具白骨,想禅月大师能说出这番话来,其心中自有见解,双手合十行过一礼,说道:“大师所言极是,飞羽也不相瞒,我听闻蜀君贤明,特前来相投,机缘巧合之下结识蜀君义子沈万三,蒙他引荐,以平定虎岭山上的匪寇,被蜀君封为平寇将军,此刻虽空有一身本事,却不知如何报国安民,还请大师教我?”
禅月大师一对古井无波的眸子紧紧望着上官飞羽,他从自己的徒儿口中早已得知,上官飞羽与沈万三有些交情,再得知他在蜀中述官职也不惊讶,又见男子一副英雄模样,风度翩翩,英姿飒爽,尤其与他对视的时候,所表现的眼神坚毅,不卑不亢,让他心下更为欣赏,对于身前这个晚辈的请教,他这一刻面容显得格外严肃,他也曾年轻,有过志向,如今他已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者,望着身旁这个年轻之士,他一双老眼投出希冀的眼神,也有些说不出苍凉之情,摇头一叹,说道:“我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老者,更何况生逢与战乱之间,诸侯各地称王,八方皆是难民,纵使心有余力,而力不足矣。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夏商而始,不知已亡其多少代帝王?李唐所经三百多年太平天下,而今衰亡,乃天意所致,依老僧看来,如今朱温挟天子而令诸候,其势最甚,必须联合各路诸侯群起而攻之,方能解救朝庭于危难,而朱温之势一旦落败,天下诸侯又作鸟兽散,只图私利,如此往返,这乱世不知又要经历几代君主?难得公子有济世之心,才德兼备,只要不改其志,适遇雄才大略之君主,当可辅佐明君安定天下。”
上官飞羽知道禅月大师对他是勉励之言,这要是他这一辈子遇不到一个明君,岂不是就要碌碌一生了,心下暗自琢磨一番:梁王朱温据中原之地,又挟持天子,联合各地诸候群起而攻之,是为良策,可这各地诸侯各怀鬼胎,只怕他们不会联盟。他一番沉思之下,见到禅月大师对天下颇有见解,急于行过一礼,继续问道:“飞羽有一言,斗胆相问,还望禅月大师如实相告。”
禅月大师但见上官飞羽一脸严肃,知道他接下来所要问的问题极为重要,他也一脸正色的说道:“老僧与公子一见如故,你我二人今日既为莫逆之交,当士为知己者死,公子但说无妨。”
上官飞羽见禅月大师所言诚恳,已把自己当成了患难之交,能结交这样一位有德高僧,真是他的洪福,再次行过一礼,以示敬意,说道:“大师,请恕小可放肆了,大师以为王公可算得上当世明主?”
禅月大师微微一怔,自然知道上官飞羽所说的王公是何人?那人便是这蜀中的主公,据两川之地,兵强马壮,说王建可以和梁王朱温抗衡,和刘备一样在这蜀中做一方国主,可他绝对不可能像汉高祖占据之两川之地,继而出兵占据天下,因为他身前并无张良,韩信等策士良将,更有梁王朱温,岐王李茂贞对他所辖之地虎视眈眈。
禅月大师没有想到上官飞羽会问他这个,要知私底下讨论自己的君主,可是有生命之忧的,即见上官飞羽问及,他微微一笑,再次确认一下,说道:“公子就问这个。”上官飞羽见禅月大师似与他谈笑风生,可他知道自己问的问题极关重要,若王建不是当世明君,那他留在此地也无必要,仍是紧绷着神情点了点头,禅月大师方才正色说道:“吾观其志不小,据二川险要之地,佣兵数十万,辖万里之地,百万之民,但只可偏安一方,其将来必束于梁王朱温,岐王李茂贞之下,公子若是只想求个前程,蜀主有求贤若渴之心,待人宽厚,气量非凡,是为明君,当可从之,但其并非平定天下之霸主,公子若想救世安民,使天下众生早日脱离疾苦,还需尽早脱身离去,以寻霸主而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