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声音渐渐微弱后,墨风才甩着手走了进来,抱拳半跪时手里也没了血迹,拳骨之间除了有点红肿之外,一丝血迹都看不到。
姜灵珺若有所思的朝沈沥洲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这孩子的洁癖还是没有改变一点啊。
墨风进来后,就禀告了他刚刚从这家丁口中得到的话。
他本是许宅最不起眼的洒扫下人,今早从外面来了一位谪仙般的人儿,指着他家夫人说了一句“邪祟作怪”后,他家夫人就开始惶恐不安了。
照理说,许夫人最不相信的就是怪力传神,结果一个仙人般的人说出来后,她居然相信了?
别说许老太太震惊,就连许夫人身边的丫鬟小莲都觉得奇怪,还以为是她家夫人被这人误导了,厉声呵斥他滚出去,许府不欢迎他。
却没想到许夫人反手就打了她一巴掌,恶狠狠的威胁了几句后,转身朝着那人语气恭敬,全然是把他当成菩萨似的供了起来。
小莲觉得惊讶,连忙差了人来找许良,结果误打误撞的就闯到了这一幕。
那家丁也是可怜,无辜被牵连至此,现在还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既然是这样,那许某便不叨扰王爷与蒋姑娘了,我……”
许良话音未落,姜灵珺淡淡的打断了他,“许大人家里有要事,你回去吧。”
“是。”许良抱臂准备离开时,沈沥洲喊住了她,看着他,却是对着姜灵珺说道,“你平时不是最爱看戏的吗?如今这么大一出戏摆在面前,怎么今天兴致不高?”
姜灵珺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玉佩,闻言十分配合的怏怏小脸,她本就生的貌美,这一垂眸竟生出几分落寞来,看得人心有不忍,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捧到她面前去,“兴致这东西,也需要分时间啊。”
她无奈的一扬手,朝着小棠伸了伸手,示意她凑近,“拿上许大人带来的东西,我们也去拜访拜访。”
她说的讽刺,连看向许良的目光都是不屑。
许良被她这眼神看的一惊,连忙低下头去,做出“不敢”的姿态来。
是不是不敢谁都难说,只是姜灵珺走得这一趟也不全是为了看戏,更多的是要去把江闫然遗留在许府的东西通通带走。
或许在她生前的时候,许良对她有意,但冲着她离世不过几月就留恋花楼的许良来说,他的行为无疑触碰到了姜灵珺的底线。
她不希望江闫然的轮回路有这团晦物。
“蒋小姐……”许良急急的看向沈沥洲,意图让他制止姜灵珺的动作,但一向唯姜灵珺命是从的沈沥洲怎么可能开口呢?早在他求助的眼神过来的时候就撇过了头,神色傲娇。
许良:“……”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垂头丧气的带着这些东西原路返回,以及和他们一起。
一只脚刚踏进许府的大门,一个玉瓷净瓶就被人砸了过去,名贵的瓷器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溅的到处都是,差一点就飞到了姜灵珺的脚边。
虽然还差那么一点点,但沈沥洲的面色明显不是很好,脸色阴沉的都快滴出墨水来了,看着院子里毫无感情,活像在看死人一样。
郡王的脸色很好猜,尤其是现在。
姜灵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手肘碰了碰他算是安抚,耳边传来一阵熟悉悦耳的声音,“大夫人,切勿动怒。”
来人还在长廊之后,但他的声音却先传了出来,宛如流水般的沁人心脾,一言一语都带着无限的温柔,就连最平常的问候,都像是在安抚人心一样。
姜灵珺犹疑的看着那个方向,银白的袍子反射淡彩的流光,甩动的衣袖有着细微的响动,一头银色白发流光四射,整齐柔顺的披在肩后,白发直至膝盖之上,披散在身后的白发绑着一个红色的发带,为他不进人间烟火的模样增添了几分倾沫。
男子走出长廊后,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谦逊的笑意,疏离的眼眸宛如一湖静水,可以使狂躁的人放下心防,归于平静。
三言两语之间,狂躁的大夫人逐渐安静了下来,肌肉一松懈,她差点跌倒在地上,幸好一边的丫鬟接住了她,关切的喊了一声,“夫人。”又朝着许良的方向看了一眼,“大人。”
许良被她这一声喊回了神,收回了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拧眉走了过去,一脸不善的看着虚弱的大夫人,宣氏,“怎么回事?”
宣北离弱弱的应了一声,“老爷……”
奈何许良对她的耐心早就消失殆尽,满心只有厌恶,“你又做了什么啊?”语气很不耐烦。
“夫人气血皆亏,还往大人口下留德。”泽临在一旁淡声提醒。
“我……”许良扭头看向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姜灵珺盯着他的脸,眼里充斥着兴奋的光芒,这光芒被沈沥洲看在眼里,看着泽临十分的不善,已经在脑子里面杀了他几千百次了。
大夫人被扶到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儿后,体力逐渐恢复了一些,只是那眼神还是有些有气无力,“老爷。”
宣北离被病痛折磨,短短几日就瘦脱了相,双眼突出,两旁的颧骨看起来也有些畸形,嘴唇薄而长,五官看起来的确算不上一个美人,不仅如此,还是属丑陋的一类。
许良每次看见她的脸都忍不住厌恶,数十载的夫妻之情也被她做的那些坏事磨灭了,要不是许母不愿意踏足京城,他也绝对不会回来这里。
宣北离看到了站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姜灵珺和沈沥洲,她是认识沈沥洲的,但没见过姜灵珺,由着丫鬟扶着她,朝沈沥洲的方向遥遥一拜,“见过王爷。”
远在禹州,她的消息再怎么封闭,也不至于不知道他被贬事。
沈沥洲抬了抬下巴,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即使他不回头,也能感觉到身边人激动的心情,如果不是地方不对,只怕身边这人就冲到泽临面前去了。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炽热,泽临察觉到了,回头看了一眼,姜灵珺连忙收回了眼神,沉静的站在他身边。
他扭头不耐的冷哼一声,出声打断那边的剑拔弩张,“本王听说许府出了事,你且说说是出了什么事?”
做了那么多年的郡王,沈沥洲身上的威严还是存在的,霸道血腥手段也是人们毋庸置疑的,也就那愚蠢的邹平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墨风墨雨已经私底下去教训过他了,现在他可不敢再怠慢了,连忙加急了沈王府的修缮。
“此事乃下官的家务事,便不叨扰王爷了。”许良有意把这件事瞒着,目光在泽临身上的姜灵珺没发现,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会时不时的往泽临看。
“虽说是家务事,但涉及了神鬼说便不再只是家务事了。”沈沥洲冷冷的打断了他,“许良,本王记得,你当日说江……你家三姨娘要下葬,”他的目光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带本王去看看。”
这是姜灵珺在来的路上跟他说的话,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去看看江闫然的碑。
许良脸色一怔,目光下意识的往泽临那边看了一眼,虽然很快就转头过来了,但一直注视着他的姜灵珺察觉到了,心下有些疑惑。
泽临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安静的像个局外人。
姜灵珺也收回了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掠过他疑惑的眼神时,也免不得微微一笑,心里无声的喊了一声:师父。
“我这就带你们去。”许良无奈,看着他们这副样子也有些颓败。
大夫人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冲了出来,拦在了他们中间,极力的阻止,“王爷,您不可以去看那贱蹄子的墓地啊!”
“放肆!”姜灵珺不威自怒,厉声打断了她,“闫然也是你可以置喙的,快带我们去!”
小丫头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江父灭门她无力回天,却还是不想她死后被人辱骂。
“我……”宣北离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本来就神志不清的人有些疯癫的看了她一眼,瑟瑟的往泽临身边跺了跺,全然不顾许良暗晦的眼神。
泽临倒是大方一笑,朝她拱手作揖,“还往姑娘不要在意,许夫人精神不太好,实在受不了刺激。”
“师……大师,我并没有恶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称呼,她连忙说道,只是看着宣北离的眼神实在不满,这样中气十足还能是人是鬼的女人怎么看都不想精神不太好的样子,而且还说别人不要刺激她,她不去刺激别人可就谢天谢地了。
“我沈王府的人,用不着守这么多规矩。”沈沥洲不着痕迹的护住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泽临一眼,很快收回了眼神,慵懒的眸子扫了一眼前厅的院子一眼,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开口,“墨风,挖。”
一个字,跟在他身后的墨风立马上前,看着前厅院子边种着的一片花海磨铲霍霍。
他老早就想把这片花海给铲平了。
看着他说的方向时,许良目光一沉,正要开口阻止,后面就传来了泽临淡淡的声音,“慌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站在他身边的宣北离疑惑的看了一眼,就只有另一边的许良听见了,有些敬意的看着他,微微颔首,算是表达自己的尊敬。
而他只是轻扫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抬头看向了那抹纤细的身影,眼里杂着细碎的笑意。
姜灵珺此时也关注这那片花海,抬头疑惑问道,“那里面有什么?”
沈沥洲还卖了个关子,“待会挖出来你就知道了。”
她本来就不是好奇心重的性子,闻言点了点头,静等着墨风挖完。
也许是泽临的话起到了安慰的作用,他竟然也放下心来和他们一起看。
殊不知,一场巨大的阴谋已经笼罩在了整个许府之上。
墨风的动作很迅速,三两下拔完了那些花枝后,接过墨雨递过来的铲子找了个地方就铲了下去,不到半刻钟就挖出了一个盒子来。
“王爷,下面好像有东西。”墨风从挖的坑跳了上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红木雕刻的盒子。
“拿过来。”沈沥洲皱了皱眉,手里拿了个手帕,虽然那盒子上的泥土已经被墨风拍走了不少呢,但还是不影响他的嫌弃。
盒子被他拿走后,地里的泥土就松塌了一块,墨雨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即一脸凝重的回头,“王爷,里面好像还有东西。”
“拿上来。”
沈沥洲说道,一只手解开了那盒子,一打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姜灵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张面纱就递到了她面前,她微微失笑,却还是接过了那面纱,戴在了头上。
尽管有些夸张,但这是他的心意,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辜负啊。
宣北离也看到了盒子里面装的东西,目光一下子就像是猝了毒一样阴狠,“贱人!就是死了也不想放过我许家吗!”
“哈哈哈!”她像是疯了似的,时而哭时而笑,看着沈沥洲手里的东西目光有些游离,跌跌撞撞的想要冲过去,却被泽临伸手拦住了,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夫人,切不可往前了。”
原本还可以安抚住的话,现在也不管用了,宣北离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别碰我,我堂堂定北侯府大小姐,也是你一个下人可以碰的!”
泽临收回手,姿态未变,眼眸仍然是那副浅淡的模样,倒也没有生气,别人问他时他还是会含笑的摇头,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她倒是不在意,姜灵珺却很在意,她的师父乃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宣北离算什么,也敢碰他。
她刚要说话时,沈沥洲就站了出来,手里的东西分外扎眼,而墨雨那边,他说的东西也逐渐露了出来,是一具人骨。
一具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体。
一时间,许良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而他抬头,满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泽临,似乎是没想到事到临头他都能保持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难道真的就不怕吗?
而这时,沈沥洲开口了,直接判定了他的死刑,“许良,私藏军饷,勾结朝廷官员,碎尸埋骨,你,死不足惜。”
“本王……”
“沈沥洲!你凭什么宣判我!就算是死,我也要听圣上的决断,而非你到一面之词。”他恶狠狠的瞪着他,目光却在泽临面前一晃而过,像是不敢看他一样,“我要进京,面见圣上,到时我的结果如何自有圣上决断,是死是活也全凭他说了算!”
“就凭他是王爷。”姜灵珺冷漠开口,尽管不知道外面那具白骨埋的是谁,但她心里仍然有些悲戚,所以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点也容不下,“就凭他有宣判你的资格。”
一时间,许良像是被卸了气似的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