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只听的‘啪’的一声,慕容琼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花,她气急叫嚷道“你为什么打我,你凭什么要打我,我做错什么了?你以为你武功高,人脉多,就了不起了,就能作贱我了,就能扇我耳光了”
“你真是死性不改,好没家教,纵然这伙计他没什么大的本事,那也是他自家的事,与你何干?轮的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揭短打脸,他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活活打死他?”慕容复见她无丝毫悔过之意,气急败坏下又是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
慕容琼登时站立不住,当即被打的斜躺在地,满嘴皆是鲜血,缓缓自两靥而下。
风轻轻的吹着,许久未见的暖阳普照这人间大地,野鹤声,大雁声,喜鹊声时起时落。城中依旧人声鼎沸,喧闹声不断,有买布匹的,有卖糖人的,有卖宝马的,各式各样,什么都有。人群中你来我往,络绎不绝,空气中菊花香,桂花香,蔷薇花香,海棠花香,芙蓉花香交织在一起,很是怡人。
一条江水缓缓自西向东流去,月牙形的石桥上满是笑容满面的俊男少女,河内各色各样的鱼儿争相抛头露面,水上的游子才人皆是负手而立,醉酒不羁。
河岸两边的细柳随风摇曳,柳树旁是一片碧绿色的草滩,有在草上烧烤吹嘘者,有在岸边捣衣吟唱者,有卧于石椅上浴日的。近处酒肆那醒目飘扬的旗帜,再往后是那的高耸肃穆的城楼,远处是那袅袅不绝的炊烟。
她未起身,依然斜卧在地,不由苦笑,想起这一天来慕容复对她的疼惜关爱之情,伤心之余,更是满心悲苦,只觉尽是一片镜花水月,虚无缥缈的幻梦而已。是她自作自受在先,假借他慕容复家的声誉,诈钱骗财,愚人造势,如今被他慕容复大扇耳刮子,现在罪有应得,有什么可以埋怨的?
本就一孤儿,何来名与姓?
欺瞒能一时,岂可数韶华?
登时直觉兴尽悲来,一双红晕流转的妙目更是血色弥漫,泪水止不住的滴在脸颊,自脸颊又落衣在衫,自衣衫又掉在街上。她什么也不说,眼神很是呆滞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后悔,没有一丝仇怨,没有一丝疑惑。
她看着他,眼神飘忽不定,从过去想到了现在,又从现在想到了未来。师父的无情责骂,师兄弟们的拳打脚踢,颤抖着蜷缩于角落的漫漫长夜,剩菜残羹的独自流泪,跋山涉水:中惊慌失色,漂泊无依时的彷徨无措,慕容复怀抱中的潺潺不断的温暖。待到最终,只是慕容复那冰冷冷的冷面寒语,师们那生不如死的刑逼严惩。一幕幕,一阵阵仿佛都呈现在她眼前,如同那圣域雪山般,压的她喘不过一口气来。
她如同那风中的柳絮,无依无靠,无亲无故,她时常在想:她为什么她活着,为什么她活着,为什么她还要活着?
“你杀了我吧”
两人沉默不语,遥自相对,良久,慕容琼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吐了口气,轻声道。
“你,你说什么”
这六个字直将慕容复给震的惊骇至极,他想不通,他不过说了她几句,打了她两个耳光而已,训斥她都是为了她好,如何她思索半天却生轻生之意来?
纵然她有千错万错,万般不是,慕容复也只是想着教训她,却从未有要取她性命的想法来?
“我说,如果你要为这人报仇雪耻的话,就杀了我好了,没什么可为难的!”
慕容琼提着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漫不经心的又道:
“你说的对,我本就是个歹毒万分,无恶不作,卑鄙无耻,死性不改,没爹没娘的杂种,一点家教也没有的贱货。”
慕容琼笑着说道,没有丝毫牵强之色,她自认为都是血淋淋的事实,她就是个有娘生,没娘要的歹毒至极的孤儿。她的笑容很是灿烂,仿佛终于要解脱了一般,再也没有掺杂着虚情假意,强颜欢笑,有的只是纯净与真情。眉目玩玩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明亮而又清澈,微挑的长睫毛起落不定,却和这嘴角的血渍,如同那落日的余晖般将要消逝不在。
“琼儿,你…”
慕容复话还未说完,就被慕容琼打断,只听她道:“慕容复,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们两个还需要再这么自欺欺人,掩耳盗铃?难道你没听昨日那诸葛璇的话,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慕容琼,从始至终世上也没有慕容琼这人。你慕容家本就子嗣单薄,哪来的什么遗落在外的孤苦少女?你如果想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就尽管出手吧。昨日你救了我一命,今天我这条命还给你就是!你也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英雄,无需这般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直接给我一个痛快就是”
慕容琼一席话说完,就闭上双眼,引颈待戮,对于这世间,一丝一毫的留恋之情也没有。暖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的身上披上了一袭霞装。
“你,你,你”
慕容复那最后一丝亲情的幻想如昙花盛开般,骤然破灭,才道了三声‘你’字,就觉得胸腔间一阵翻涌。周身的内力胡蹿乱动,如同千刀万剐一样,剧痛万分,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这是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再是忍耐不住,纵身几闪,瞬息之间就没了一丝踪迹。
“这位小公子,你还好吧,没伤着吧!”
慕容琼半响不见慕容复动手,正自纳闷呢,忽听到一声和蔼近人的声音传入耳内。睁眼一看,是个约有六十岁左右的老婆婆,她慈祥而温和,穿着一身铜色的袄裙,正弯下身来,挽住她的右手要扶她起身。
“小公子啊,你叫什么名字啊,是那个恶徒这般心狠手辣,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真是造孽啊”老婆婆看着她两边红肿的脸,不由皱了皱眉头问道。
“大娘,我姓张,名敏,字明韵,我这点小伤没事儿的,过两三天自然就好了。我还有事儿,就不和您老闲聊了,再说我这个样子,也怕膈应着您老。有缘自会相见,待我们下次相遇时,必好好感谢大娘您的搀扶之情”张敏边说边撕了下衫,遮住了两边高肿的两颊,向这大娘作揖道了,转身快步就离开了。
“唉,小公子,你这伤……”老婆婆喊了声,却是街上人声喧闹,只见那张敏前头转个弯,就不见了踪影。老婆婆无奈摇摇头,接着提着篮子朝菜市场施施而去。
张敏在大街上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慕容复的身影,情绪非常失落,无奈之下,又转回到云山客栈来。
“店家,给我来壶上好的龙井,再上两斤狗肉,两斤猪蹄,一碗牛骨头汤”
她又做回到原来的位子上,从荷包中掏出一两碎银,拍到桌上朗声道。
适才只顾斗嘴,将就着吃了几口,肚中仍是发虚,便沾着茶水净了手,拿起猪蹄就大肆啃咬咀嚼起来。一时饭饱,正欲起身走人时,却见那客栈的掌柜的不请自来,开口就道:“小姑娘,好大的胆魄,杀了人,还敢光明正大的到我这儿来大吃大喝!”话音一落,人已到桌前,旁若无人的坐在她对面。
“云掌柜,你到的正好,我刚好要去找你呢”张敏坐下,为云华递过一杯茶轻声道。
“哦,小姑娘你要找我,找我干什么?”云华诧异的问道。
“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给,你去叫人把那人埋了吧。剩下的给孩子们买个小院,再给他们买点衣服和好吃的吧,别让他们挨饿受冻的,坏了身体”张敏说着,自怀中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推到她面前。
“小姑娘你是想赎罪?”云华接过银票,询问道。
“赎什么罪?我虽然是失手杀了他,但他本就该死,不是吗?”张敏反问道。
“你和他无冤无仇,他又不是什么匪盗恶徒,就和你一点点口角上的争论,你就狠下杀手,你还说你没罪,你的铁石心肠吗?一丝丝愧疚之意也没有”云华拍了拍桌子,怒声喝问道。
“相传三国时期,北魏有一人,姓吴名用,字孝纯,家亦有一七旬老母。其所住者不过两三间破草庐耳,所耕者亦是薄田三四亩矣。娶有一段氏之妻,生有五子儿女,会逢大蝗,尝以野菜树皮为食。又数月,草菜复竭,又吞以白土泥石,一日母头疾,买长女于猪户为计,得银钱十文。过数日,觉空利于外贼,遂戮之而小烹,后皆以为续,诛子为肉汤。及至大子,心早骇,遂提刀于夜半连亡三人,而观旁邻生还者,其家只三人,积年存粮以为急!”
张敏怔了怔,缓缓言道,语气很是低沉,接着问道“你说他没错,他不是匪盗恶徒,他不是罪孽深重,那又是谁的错?你从小锦衣玉食,住在这高楼暖阁之中,只知道他的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只知道他的孩子们野菜粗面疙瘩也吃不起,还有呢?你试过没有,吃过没有?生了养不起,那生他们干什么?难不成只是用来在遇到灾荒时,拿他们来作为肉汤?我不对,他们这就是对了?”
张敏一席话只将云华给说的震耳发聩,口不能言,他呆了半响,问道“这门歪理邪说,你是从何处听到的?传的人肯定居心叵测,用心不良”
“歪理邪说,居心叵测,用心不良,嘿嘿,我说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试,你信吗?”张敏露出雪白的牙齿,诡异的嘿嘿直笑道。
“你,你,既然如此,你说你没错,你也和他非亲非故,那你为什么还要埋葬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家这么多的银子?我看你只是心虚难安,乱找借口,以此来抚慰自己而已!”云华长出一口气来,语气很是不足的回道。
“那憨汉现在已经是闭目辞世之人了,我和他还计较些什么?他再怎么糊涂造孽,那也是因我而死,如今他横死街头不说,再还难以入土为安的话,我心中难免太过意不去!再说,孩子们也是无辜的,他们不也是身不由己?”张敏展颜一笑,随即提步而去,只留下风中凌乱,满心复杂的云华,独自在窗边默然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