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的早上,秦阮应莲湘之邀去了水云苑,听她说是有要事相商。
“父皇已答应我了,让我在今年入春后去民间走走,”一身雪白冬衣的莲湘笑逐颜开地挽着冰鹚的手,对秦阮道,“我想带你们一起出去。这样的话,阿阮你也能顺道去看看你的家人,岂不美哉?”
秦阮愣了愣,而后不敢置信地道:“殿下是说,臣与阿鹚能随殿下一同出宫?”
“这是自然,”莲湘脸上流露出一种大不同于从前的俏皮,娇声道,“不过我可先说好了,你们两个可别老是在我面前打情骂俏,不然我就不带你们去了。”
秦阮顿时一喜,当即跪谢了莲湘的这份恩情。
入总乐司虽还未满一年,他却已对家人甚为挂怀,如今能有个机会回去见见母亲和大哥,他自然是再高兴不过。
“阿鹚,我知道你是有话要和阿阮说的,”莲湘轻拍冰鹚的手背,温柔地说道,“我可先走了,你也早些回来。”
她在抽身离去时,秦阮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双眸中沉淀着几分难言的落寞。
暗叹一声,秦阮移开了视线。
他欠莲湘的,一定会用其他方式去弥补回来。
“阿鹚,”他注视着冰鹚,道,“近来可还好?”
冰鹚有些不自然地对上秦阮的目光,脸色稍稍一红,而后点了点头。
“殿下一直视我如姐妹,在她身边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倒是你……虽然有红鹤跟在你身边,我却怎么都不踏实。”
这还是冰鹚进宫以来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秦阮心里一暖,望向冰鹚的目光也更热切了些。
“你……不生我气了?”
冰鹚听了这话,故意板起脸,但眼里的柔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当然还在生气了。你入职就入职,竟连封信都不肯给我留下,害我担心得不得了,你说,我怎能不生气?”
秦阮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牵起冰鹚的手,满心歉意地道:“不辞而别确实是我不对。接下圣旨后,白家状况百出,我也是一时糊涂,就将留书的事情忘记了……总之,还是很对不起你。”
少女轻叹一声,顺势投入秦阮的怀抱。她的身体依旧清瘦得让人心疼。
“我师父原本是要我远离你,远离白家的……但我还是做不到……飞雪剑诀的第九重境界是要我永绝情根,我却是永远也不可能将你从心里抹去的……阿阮,我之前说的那些气话,是不是伤到你了……?”
这些话,秦阮听得又欢喜又心酸。他拥住冰鹚,清隽如玉的面容不由自主地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来:“听到你要远离我,我自然是难受得很了。阿鹚,我说过的,此生此世,我白秦阮心上的女子只有你,永远只有你。”
“我知道的,”冰鹚低语道,“师父说你在宫中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诱惑,一定很难坚持自己的初心。可我信你。”
秦阮微怔。他凝视着冰鹚乌黑明亮的杏眼,心头如饮下了一大杯暖酒。
她是信他的,这就已经足够了。而于他来说,情根已然深种,就再也无法拔除。
继入春可以出宫、冰鹚又与他和好之外,还有一件好事在等着秦阮。
当天晚上,与他相谈甚欢的却云先生来到了云音阁。秦阮自然命人安排了一桌好酒好菜来招待他。二人谈得兴高采烈,一时都将各自的身份抛于脑后,如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谈天说地,推杯换盏。
“却云先生的指点当真极妙,”秦阮由衷地道,“于我而言醍醐灌顶也不过如此。来,我再敬却云先生一杯。”
却云笑了笑,饮了一口红尘酿,说:“几句肺腑之言罢了,谈不上指点,也不必再叫我先生,我可是离先生二字差的还远呢。白阮宗可直呼我的名字,这样也能让我稍微自然些。”
秦阮也不是拘泥于小礼的人,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也就爽快地应下了。
这时景诚麻麻利利地为他们端上了一道加辣猪手锅子和一道茄汁馎饦。秦阮叫他下去休息,自己亲手给却云盛了一碗馎饦。
“大黎的美食和服饰在莫罗国最受欢迎,我身边的人都很喜欢吃大黎的饭菜,”却云一边说着,一边用汤勺浅尝了一口馎饦的汤,碧绿的双瞳瞬间一亮,“唔,这个汤很不错,很有味道。”
“只可惜我这里没有莫罗的厨子,做不出正宗的莫罗菜,”秦阮微笑道,“我也只能让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来招待你了。请。”
“请。”
二人一直聊到亥时。却云向秦阮讲了一些他在大黎的见闻和莫罗国内的风光,言辞风趣,令人愉悦。秦阮也和他分享了自己的一部分生活经历。当说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时,二人都开怀大笑,连杯子都举不稳了。
“以你的阮技,足以成为大黎皇室中的一颗明珠,”却云看看秦阮,道,“为什么不去依附公主殿下呢?”
秦阮笑了笑,平静地说:“因为我早已有了心爱的人。”
却云点了点头,笑道:“你倒是个专情的人。”
二人同时饮下了杯中新添上的美酒。
“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看莫罗国巴兰河岸的风光,”却云似乎稍稍有了几分醉意,脸颊微红,道,“入夏时,河岸边的繁花就像女神亲手织就的花环,河水澄净通透,比最好的美酒都要甘甜三分。”
“却云大哥可是想家了?”秦阮问,“从莫罗一路来到大黎要花上许多时日,而这一留又是多年……”
却云苦笑一声,说:“不错,我确实是有些思念自己的家乡了。那里虽然只是一个小镇子,却比我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美丽。”
秦阮听了,也忍不住恍惚了片刻。他记忆中的那个小村子和清云城……亦是如此。
而皇都虽是繁华已极,却永远不是他的家。
“既来之,则安之,”他劝慰却云道,“却云大哥不必过于忧心。”
“是啊,已然身在外乡,又能如何呢?”却云怅然地道,“白阮宗,你是第一个能跟我说上这么多心里话的大黎人,我……很感激。”
秦阮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他和却云又各饮了一杯红尘酿,才算了结了这顿宴席。
人若能得二三知己,已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