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大笑道:“老杜,我这下可抓着你的辫子了。”
杜大肚子则是脸上一红,转过身去拿鸡头了,那些鸡脑袋都一个个摆在窗台上。杜大肚子一把全拿了过去,正待要炒个菜,黄老大却笑着按住了他的手。
黄老大道:“别给他做了,就生着给他吃。”那几个鸡脑袋还是有冠子的,倘若生吃可极难下口。
杜大肚子倒吸了口气,道:“不是说他是来惹事儿的吗?客栈这会儿人多,恐怕对声誉大大不好。”其实这会儿来客栈的,都是些老客人了,和他们熟得很,根本不会说出去。
黄老大朝他笑了笑,把鸡脑袋放在盘子里,给向翁平平稳稳端了过去。
向翁看着一盘子鸡脑袋,并没多高兴,口中冷冷道:“谁他妈的吃鸡头,我要的是鸡冠、鸡眼、鸡嘴。”黄老大刚放下盘子,听他这样说,呆住了一会儿,周围的人也纷纷看过来。倘若到时候给了他却不吃,恐怕就要闭着眼爬着出客栈了。
黄老大冷笑一声,口中仍笑道:“是,是,这就换成鸡冠、鸡眼、鸡嘴来。兄台,你在我们这花银子够一两送你二两,可千万不要出去,最好一步也别动。”最后这几个字,已暗含杀气。
周围的汉子们看着向翁发笑,这人一定是走不了了。到时候只能是吃了鸡冠、鸡眼、鸡嘴,倘若少了一样,他都不能完完整整地离开—被人卸下来一条臂膀都是有可能的。
黄老大跑回东厨,道:“老杜,快把鸡冠、鸡眼、鸡嘴这三样分开,他只要吃这些。”杜大肚子点点头,二人取了短刀,切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把这三样物事都取了出来。这几十个鸡脑袋,已变成了一袋子零碎。
此时,向翁还是坐在木椅子上,脸上毫无颜色。众人看他时,也是如此。看他的人里少了个吕七,红人愁和韩人怨二人紧盯着他,原来是去了客房,正给人家收拾东西。
黄老大把最后一把鸡冠子切了下来,笑道:“老杜,辣椒油分你一半儿。”只一客饭庄的夥计也爱吃辣椒油,这东西配上一个白面馒头,在他们眼中已经是极不错的吃食了。
杜大肚子哈哈笑着,道:“这算什么,不过那辣椒油—你藏在那里了?”黄老大指了指柜子,自己跑去了。
黄老大仍有耐心,微笑道:“您的一袋子,至于里面的东西想必都是您爱吃的了。”自己站在了一旁,许久不见向翁说话。这时候,整个客栈的人都看向了向翁。他要是不吃,能让他死着出去。当然,死了就出不去了。
可是—他们能不能让他死,都是个问题。
向翁拿起来个鸡嘴,闻了一闻,摇了摇头,缓缓道:“小二,那我这打卤面里为何没有辣椒?”那一排汉子纷纷拔出来兵刃,站成了一面人墙,他们有的互不相识,但都是忍不住了,向翁显然是来挑事的,但挑的是那门子的事谁都不知道了。
向翁也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头发,忽然把脑后的斗笠顶上,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四寸的刀鞘。这刀鞘并不长,可是用皮革造出来再缝上几针,就牢固无比了。他打穴不用指,用刀鞘。
只听得有瓷杯摔碎声音,有人叫道:“不吃,就他妈的滚蛋!”众汉子都是各路的高手,登时十几把兵刃,十几只手掌一同伸过来,运上内力,朝向翁攻去。这些人的内力加在一起,恐怕和现在的欧阳一样。那欧阳青衫眼下到底如何,这还是后话。
十几个汉子围成了人墙,向翁一定跑不掉了,想白白让这里夥计吃亏,那是绝不可能的。
忽然间,那一柄刀鞘闪动,向翁背过身去,肋旁多了一个硬事物。正是那刀鞘。只听得“呼”的一声,刀鞘晃了几晃,向翁身子望前倾斜过去,人墙最前面的汉子们动不了了,只是呆在原地。后面的汉子们自然也过不去,只得看着他。
恐怕向翁点了八下,每一招都是牧童指的绝招,看也不看,左脚踩在木桌子上,右脚飞踢,跃过那些瓷碗大盆,稳稳站在了地上。他面前正是红人愁和韩人怨二人,这两人没去围攻他。
向翁轻声骂道:“滚开。”再看他时,已经到了二人背后的一间房。
这间房正是易长烟今晚的住处,他没有单独的屋子,每天和夥计们睡在一间房里,自己睡地上。当然,倘若是和莲翠儿睡,他就睡在床上了,莲翠儿睡在地上。
只听得屋里,向翁大叫道:“易长烟,你还不出来!”
那间房里不仅有易长烟,还有莲翠儿。隔壁的屋子里是一个老婆婆和吕七。
不等易长烟说话,他已经走了过去。就在他踏到茶几左侧的时候,一柄银戟从那面木墙里飞出来,直直地刺向向翁。这一下出来的可不止银戟了,还有吕七。不,该说是李笑了。
因为吕七就是李笑。
向翁先前没被惊到,是因为那些汉子早已想杀他了,他也因此有了防备。可这银戟却毫无征兆,吓了他一大跳。
向翁身子望后倒去,看见眼前来的这人,正是李笑。他手中银戟挑动,见没有刺到,长戟甩开了,戟柄挡着易长烟和莲翠儿。
只听得李笑冷冷道:“太甚。”他这两个字,已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太甚,或许是欺人太甚。
不等向翁回答,易长烟已开口了。他问道:“吕七,你何时练的温侯戟法?”他不关心向翁,而好奇吕七这戟法是什么时候练的。这家客栈刚起来时候,易长烟也不知道众人的武功如何,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李笑转头,银戟不动,微笑道:“易掌柜,我就是李笑。”他这一句话,把莲翠儿和易长烟都吓到了。原先的夥计顶多是藏着些武功不出手,这李笑却是藏着个身份不出手。
只听得向翁道:“你是李笑,李怒还是李惊,待会儿就都变成李哭了。”
其时雨已小了,可客栈里仍刮着风。那几名汉子的穴道已解开了,牧童指的作用也就一下全无。红人愁和韩人怨站在客房的门口,看着向翁。
只听得李笑冷道:“出招。”他虽然说了这句话,可是整个屋子里的人没一个出手的,都是静静地等着对方出手。
易长烟忽然开口,问道:“阁下是向翁吗?”他自然认得向翁。
向翁冷笑道:“倘若你那件东西已经丢了,就不会再想起我来了。”这里“那件东西”却不知是什么,恐怕易长烟欠了他银子,或是别的物事。
易长烟笑道:“那样东西早已不在我手里了。这十几年里,你一次都没找上我来,它已经归还给原主了。”看来他们是十几年前认识的,却道这样东西的主人不是这两人,而是另外一人。
向翁一怔,他是来讨要东西的,怎么易长烟却把这东西还回去了?他道:“那刀可不是一般的刀,这是你知道的。你眼下把它还了回去,可是作了大恶。”
李笑仍然站着,他的银戟从没有放下过,直直拦着向翁的去路。打尖的汉子们一听这两人有些恩怨,都赶了过来。
易长烟把长剑从剑鞘里拔出来,这是一柄极华丽的剑,剑身是由金和银打造,上面雕着条龙。他笑着道:“你看—这是什么?”
向翁脸上仍是没有颜色,冷冷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接道:“可是那把刀,你是一定要给我的。就算拿他切肉切菜,也比还回去好得多。”看来这东西的主人不是个好人。
易长烟把长剑递了过去,向翁接了过来,且听得易长烟大笑道:“如果这把刀换成了剑,你就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了。”
向翁手里的宝剑无处可放,只好就这样拿着。仍是道:“就算有了这把剑,你也不该把刀还回去。”
易长烟摆了摆手。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那易长烟和向翁曾是认识的,在北平城外的树林里相遇,其时正好是红霞派的花如烟到河北分派去,半路上也遇到这二人。易长烟的性格就是一个“逆”字,花如烟问路,他偏偏不告诉,而向翁也看不惯红霞派的人,两人当时便决定了,杀人藏尸。不过那花如烟内功不弱,兵刃又是一柄极快的短刀,和二人周旋了好一会儿,内力耗了大半,落入下风。其时这树林子已经黑了,总算她使出来金线神功,也难逃这二人杀手。后来那易长烟夺走了这把短刀,说好了一十二年后再把刀给向翁用十二年,总共二十四年过去,这两人怎么也会老死一个的,到那时就是谁活着算谁的了。
易长烟笑道:“倘若我没记错,我把这柄刀还到红霞庙时—刚好碰上了这位。”他手指指着李笑。李笑却并没有惊慌,笑着看向了易长烟。果然,易长烟一直记得这一天,他用这把刀十二年了,绝不想让别人摸到这把刀。其一是嫉妒,不过想必他活不了十二年,最多看着向翁用几年的刀而已,嫉妒之心基本没了;其二便是害怕,害怕向翁有了这刀就去行恶,只因这刀太也锋利。他记着这天,自然就在前几天去了红霞派的总部,便是古庙底下的“红霞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