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四个月,这时正是九月初,天气爽朗得很,来饭庄打尖吃酒的人自然多了起来。
牛进已在只一客饭庄做了四个月工。他倒不觉得烦闷,这店里客人有意思得很,尤其那“雨奇晴好”和“月白风清”二人。每天都能在饭庄见到他两人,时候大多是在晚上。
其时已是深夜,这一天都不见这俩人来打尖,店里虽冷清了些但人也是不曾少的。
忽然,那门帘被掀了开来。只听得福贵大喜道:“雨老兄来了!雨老兄来了!老吴,热好三斤白酒一斤果儿酒,切一大盘牛肉,抓三个烧饼!”牛进笑着问道:“福哥儿,你怎知这位不是月老哥?而偏是雨老兄。”
福贵笑道:“你看那门帘是左边先起来的,月老兄用的是右脚,自然不会是他了。”他倒是仔细得很,牛进连连点头。
那门帘后的果然是雨奇晴好。屋外下着大雨,“哗哗”声不绝,方才屋内人多,杂乱声盖了过去,眼下是知道下雨了,福贵赶紧把雨奇晴好接了进来。但见这人生得不高个子,一身淋淋漓漓地水,已然看不出身上衣服颜色,脸上挂着一道刀疤,伤口还是新鲜的。眼神迷而乏,鼻梁高而挺,长发湿而黑。
雨奇晴好便是他了。身后还跟着一人,却不是月白风清。大夥儿看去时却是客老板罗老实。这二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谁也不清楚这雨是何时下的,只是觉得一阵雨点砸来,随即爬到了屋里。
福贵道:“进儿,去屋里拿两条乾些的毛巾来。”牛进去了,来时给了这二人。
福贵又道:“掌柜的,您先坐下来喝两钟酒。雨老兄,快坐了下,我这就端酒去。”罗老实眼神里倒有精神,接过老吴烧的白酒来,吃了两钟酒暖了身子,这才开口,缓缓道:“那芦苇丛倒了。”
有人问:“鸭子呢?”知道罗老实最爱养的鸭,每到下雨时候,总给芦苇丛上方架起来几片阔叶子,给鸭们挡着雨。今天这雨却与平日里下雨不同,那里有下大雨的架势,只是忽然间下上了大雨,谁也想不到。
罗老实惨笑道:“给芦苇盖死了。”他只是惨笑了几声,毕竟这鸭已死了,再想活过来是不可能了。
罗老实又笑道:“福贵儿,那柜台上的辣椒油给我拿来。再夹两个大馒头尝尝。”他确实可以说是“客老板”,好似客人一样,完全不似掌柜。
福贵去柜台上,问王不泊道:“王大哥,那碗辣椒油你放到那里去了?”突然小声,附身过去道:“那是咱掌柜的亲手炸出来的,你莫不是自己吃了?”
王不泊这人是个书生,进学后考不上秀才,每年考试花的盘缠极多,自然要来这里做工,当个算账的。王不泊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已是大了,脸上皱纹多而深。
他脸上慌了,道:“这...这辣椒油是掌柜的?糟了!福兄弟,你把这根辣椒给了掌柜的,他照样吃着辣香。”
福贵“嘶”了一声,攥紧了拳头,接过来辣椒,给罗老实拿了过去,老吴从厨灶里出来,递了两个馒头。
罗老实没说福贵,自是笑呵呵的把馒头分给了雨奇晴好,一人一半辣椒,抓着便吃了。这辣椒暖人身子,方才淋雨的冷意全无。可那雨奇晴好脸上仍没血色。
福贵跑到柜台前,笑骂道:“好你个王秀才,那辣椒油全给你吃完了?我就说天天夜里听见你吃什么有动静。”王不泊不是秀才,可是要店里人人都称他一声“秀才”,听他说“考秀才时才有些把握”。
王不泊笑道:“那辣椒油我以为是掌柜赏的,自然几天就吃完了。”他恐是川蜀来的,这般能吃辣。二人正谈笑间,忽听得罗老实道:“那辣椒油是你吃的吧!”指着二人之一,指尖飘忽不定,正是武林里有名的“九九八十一路剑指法”,原来罗老实师承“归云指”梅残青,指法天下第一。与他同门的还有师姐“弹天说地”江问月,便是现在的第一女侠了。
福贵和王不泊那里会武功,不知这一指指的是那人,当下慌乱起来。福贵先道:“我...确是我吃的。掌柜的还是罚我半年不吃酒好了。”王不泊一怔,道:“这辣椒油是我二...”已说不下去了。
罗老实笑道:“一听便知道是王秀才吃的了,福贵儿向来是仗义的,这种事情望身上揽也是寻常不过。秀才,这你可要学学他了。”也不说罚他二人事情,只是一面吃酒一面吃馒头了。福贵和王不泊涨着脸,一个和他俩熟识的酒客说要倒茶来,这才不觉得尴尬。其实那人那里是要吃茶,这店里就没一个吃茶的汉子。
牛进走上前去,忽然问道:“雨老兄,月哥儿是不来了吗?酒店里客人都等着二位呢。”老吴上了两碗挂面来,一碗给了罗老实,另一碗便是雨奇晴好的了。
雨奇晴好把头一转,他上身不动唯独脖子转了个弯,双眼耷拉着,道:“老吴,这面不是你做得差了,只是在下实在是毫无胃口,就是山珍海味半点也吃不下去。”坐在座子上,险些瘫倒过去。
福贵见雨奇晴好这样没精神,今日来得又晚,自然有些原因。当即过去问:“雨老兄,你这是怎么了?昨儿见你时还喝了不少白酒。是了,喝完大吐一场?”
雨奇晴好不答他,自己斟了碗茶,大口呷了下去。忽然大笑,而后大哭道:“月兄弟彻悟了!月兄弟彻悟了!”月白风清此刻在那里?他确是彻悟了,不过人尚还活着。
众人听罢都是一凛,月白风清武功不弱,怎会说死就死?罗老实放下面碗,怔怔地看着雨奇晴好,道:“好!好...月兄弟大彻大悟,咱该当敬佩才是。”他这话一出口,更加地诡异了。月白风清这人行事潇洒,绝不愿离开人间,怎会彻悟?他若是彻悟了,便不再是他了。
福贵缓缓开口,才问:“月老兄眼下在那里?他...他怎不来吃...”王不泊忽然捂住他嘴,心里已然知道了这月白风清恐怕被人逼死了。福贵要是再问下去,便是不识时务了。
雨奇晴好黯然道:“太白山。”
这三个字一出口,众人想起来重阳节那日天下头恶木南蝎和天下一侠欧阳青衫二人要比试一番,随即想到是不是这二人和月白风清有何关系。
罗老实骂道:“我就说了那欧阳不是个好东西!前些天来咱饭庄上讨武功来,庄里头逆兄台就是这么逃到江南的!”酒客里不少是支持欧阳青衫的,但一想这月白风清恐就是死在了他手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屋外的雨更大了些,忽而打了闪,震得众人纷纷饮起热酒来,暖暖身子。
雨奇晴好冷冷道:“是欧阳逼死他的。也是那姓木的逼死他的。你们可知道木南蝎的功夫吗?”木南蝎功夫可怖之处,乃是他的毒术,将内力逼到别人体内,内力差些的便当即热火焚身死了,内力好些的恐怕也撑不住多久。
忽然,那门帘被风吹起来,木门吱呀呀的响起来。那门帘后面闪出来一人,雷光照下显出这人面孔来。这人右眼是瞎的,双臂长出来不少,站着能摸到他腰下的长剑。长剑是贴着大腿的,那长剑泛着紫光,剑柄别在腰间。
那人忽然骂道:“不知道!”说罢,直来取雨奇晴好首级,那柄紫剑宛如一道光,登时和雨奇晴好手里的一柄长伞斗起来。
那紫光又动,罗老实和雨奇晴好一齐持了兵刃,和那人斗起来。罗老实的剑是从腿旁抽出来的,兀自带着些温度。
这人武功不厉害,可是一柄剑使得好快,指东打西,眼神飘忽不定,那剑万般变化也是如此。罗老实那剑也不慢,起手时乃是一指带一剑,正是“剑指法”里的一招“剑指合一”。这招他是学得最好,恐怕就连他几个师兄师姐也及不上他。
雨奇晴好使长伞,油纸伞。那伞收起来便是长剑一样,张开—便是降了。
这时候,其馀的酒客也来帮忙了,福贵和王不泊躲在一旁,二人不会武艺,只能盼望着能抓着这人。众汉子一齐上,那人立刻慌了手脚,心想先抓到个手无寸铁之人,再做威胁不迟。当下长剑画了个大圆,荡开了周围汉子,径直望王不泊身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