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让入世,却不知该往何处,想起峨眉乃益州名门大派,不如且去瞧上一瞧,说不得能有些收获,总比漫无目的来得实在。
一路向西,未有三日,宋让就发现自己囊中羞涩。行走江湖,全不是一帆风顺,总会被些俗事所扰。宋让只能在就近寻了山林,想着打些野味,好去城里换些银钱,继续赶路。
宋让提着刚抓到的野兔,将四肢捆绑起来,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三日不曾换洗衣衫,隐隐有些气味。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怎能在意这些。眼下要紧的是再打些野味。
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金铁交鸣。宋让赶紧寻着方向前去,远远看见两道人影在快速闪转挪移。两道人影皆是持剑,金铁碰撞之下,不断发出清脆响声,或是划过空气的震颤。仔细瞧去,一人身长五尺,穿灰色僧袍,头带僧帽,一副尼姑装扮;另一人身长七尺,一身夜行衣,将自己包裹严实,仅仅露出一双眼睛。
两人长剑不断碰撞,林中树木枝叶不断被剑气斩成数截,更有甚者化作飞灰。
宋让不敢靠近,躲在远处一株大树之后,只远远望着,心下感叹:“这才是真功夫。虽是什么都看不懂,但仅就那能随意而散的剑气,就能将碗口粗的树木劈得粉碎。可比师傅他老人家教的剑法强上许多。自己何时才能也会得如此厉害,不说削金断玉,也至少是劈柴的时候更加方便一些。”
只见得那尼姑长剑翻飞,不断攻向黑衣人。黑衣人长剑舞得是密不透风,丝毫不给尼姑有打击到自己的机会,眼见得许是尼姑占尽上风,黑衣人忽得卖出一个破绽,将自己左肩送上尼姑剑锋。尼姑被这一招打了个猝不及防,剑招收势不住,穿过黑衣人肩头,自己却是被黑衣人近身。
黑衣人右手化出残影,那残影似刀似剑,竟是比之前激散的剑气更加恐怖,眨眼间一掌拍在尼姑小腹,将尼姑拍得长剑脱手,倒飞出去。但黑衣人被长剑洞穿左肩,也未在第一时间追上尼姑。
却听得尼姑大喝一声:“贫尼峨眉九劫,还望少侠出手相助。”
宋让大惊,原来自己早已被二人发现,正思索间,听得那黑衣人“嘿嘿”笑道:“仅是一个内力浅薄的年轻人而已,老尼姑你竟然以为能救你不成?”说着将尼姑长剑从左肩拔出,虽是拔出极快,但依旧忍不住闷哼一声,显然这一剑也是让黑衣人受伤不轻。
宋让原是不愿管这江湖之事,但听得尼姑自报家门,想起老道曾也说过峨眉在当今江湖上的赫赫威名,想来可以向尼姑打听到一些道观被灭的事情。虽还担心自己是否能扛住黑衣人一招,但此刻也只得露出身形,拔出“璇玑”,冲向黑衣人。本还想着说些江湖黑话,好震慑一下黑衣人,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大喊一声:“贼子,看剑!”
“小子,敢尔?”黑衣人没料到宋让真敢杀将上前,原是分外瞧不上这内力稀薄的年轻人,再见得更是不会轻功身法,更是不屑一顾。虽是重伤之躯,想来也可轻松将之击杀,而后再杀九劫便是了,遂提剑迎上宋让。
宋让眼尖,见着黑衣人提剑之时,露出的双眼眯起,便知那黑衣人必然受伤不轻。于是改变剑招,使出一招“积水成渊”,攻向黑衣人左肩。
黑衣人轻松荡开宋让长剑,想要出手直接斩杀宋让,却发现自己受伤颇重,内力损耗亦是严重,招数使来,慢上三分,却被宋让提前使出剑招,再一招“积水成渊”,攻向同一个部位。黑衣人只得转变心思,勉力再次荡开攻来的长剑。
宋让见黑衣人连挡两招,也不知怎想,又是一招“积水成渊”,长剑再次刺向黑衣人肩头。
黑衣人气急,破口大骂:“小畜生怎得只会这一招吗?”剑招虽是威力孱弱,但速度还算不错,让黑衣人只能频频回招格挡,生怕肩头再次受创,加剧伤势,那就得不偿失了。
九劫忙道:“少侠切勿听这贼人的!昔年剑法大家公孙沉舟曾说过,不管招式美丑,能克敌制胜的那便是天下最好的招式。”说着又“咳咳”两声,显然是受伤不轻。
宋让暗自点头,使出一招“渊涌风厉”,虽是改换了招式,但这“渊涌风厉”较之“积水成渊”更加快速,如风般绵绵不绝,不断攻向黑衣人左肩。
九劫见宋让这变招,默默点头,倒也是一有些资质的年轻人。按着小腹的手松了下,嘴角溢出的鲜血渐趋变深。
黑衣人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冷哼一声,道:“小畜生找死!”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被一个只会些三脚猫的年轻人逼得不断后退。黑衣人挡下这招,这气怎能受得,强行转变招式,将宋让剑招荡开,连忙使出自己剑法,想要扭转局势,不再受宋让钳制。
宋让却不给机会,他深知自己实力较之黑衣人相差极大,必不可让黑衣人化被动为主动,提起内力,再次使出“渊涌风厉”,不断捅向黑衣人左肩,务必要教黑衣人疲于应付。
黑衣人左肩受伤不轻,左手提将不起,还影响到身法施展,一时间竟是被宋让逼得节节败退。怒极之下,猛提一口气,将内力融入长剑,奋力斩向宋让长剑。只听“叮”得一声,宋让自道祖雕像中所得的“璇玑”剑竟是被斩成两截,剑尖掉落地上。
宋让呆住,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此时身后传来九劫尼姑的声音:“少侠暂且后退,让贫尼与此恶贼再战。”宋让,连忙后退,三步并做两步,退到九劫尼姑身边,将九劫缓缓扶起。
“贫尼已恢复不少,还可与这恶贼战个三百回。”九劫将长剑直指黑衣人,剑尖发出轻微颤鸣。
黑衣人停下追击脚步,略做犹豫,喝道:“老尼姑,暂且留你一条老命。老子今日杀你不得,他日必上峨眉,擒住几个你如花似玉的徒子徒孙,好好品尝玩耍玩耍。哼!”说着,黑衣人将长剑收起,转身,轻轻一纵,已是在三丈以外。
宋让暗自咋舌,还好那黑衣人受伤极重,不然哪能让他剑招都使不出来,估计也就一招的事,便能让我去见着师傅老人家了。
正思索间,感觉手上一重,转头看向九劫尼姑,只见她面色发青,像是憋了许久,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狠狠喷出一口黑血。此时面色瞬间转白,变得毫无血色。宋让赶紧将九劫尼姑放下,让她坐在地上。
九劫也不调息,虚弱开口道:“多谢少侠。”宋让想要客气一番,九劫不给宋让开口机会,接着道,“贫尼受伤极重,应是无法活着回峨眉了。贫尼本就重伤,为慑走那人,只能强提内力,已是伤重要命。”
宋让微微张口:“师太……”
“此次贫尼被那人所伤,但业已摸清那人路数,那人应是‘六合教’白虎一脉,使的是‘白虎摧心掌’。此事不得不防,‘六合教’为祸武林多年,近年来更是野心昭昭,需得让掌门知会武林同道,不可让其再做危害武林之事。”
“贫尼想厚颜托付少侠一件事,将此事告知我派掌门。”九劫尼姑说着从衣衫中取出一页纸,交到宋让手中,“此乃昔年公孙大家所著剑法‘幽漩沉舟’,以做报酬。烦请少侠将贫尼火化,骨灰带回峨眉,洒上金顶,与我佛常伴。”
宋让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喃喃喊道:“师太,我会的。”
九劫尼姑慢慢挪动身子,费力扭头看向西边。那应当是峨眉的方向。她皱纹斑驳,皮肤略黑,宋让抱在手上,甚至感觉不到重量。宋让很难想象,这身子怎能爆发出先前与黑衣人大战的威势。九劫尼姑眼角含泪,混混灼灼,似是看不透这世间,似是舍不得这尘世,似是皈依西天的洒脱。
九劫尼姑没有撑过半个时辰便圆寂了。宋让得了剑法,按照九劫遗言,将其火化,装进一青花小坛中,向峨眉行去。
九劫尼姑没能传授“幽漩沉舟”,只是简单的一张牛皮纸,文字不过百,图画不满十,宋让却是看得无比震撼。他看得懂,确实看得懂。剑法不难,变化却是极多,与自己所会的“太渊剑法”,风格相仿,可以随意切换。这是意外之喜,只是可惜了那“璇玑”宝剑。
宋让不禁有些意兴阑珊,这“璇玑”宝剑自道祖手上获得,怎得如此不堪,便算是那人长剑也是极好,却教那黑衣人蓄力一剑就被斩成两截。宋让将断剑收起,不管怎样,也是自观中带出的唯一一物,再怎的也得带将身边,也做个念想。
宋让边徒步走向峨眉,边练上两招剑法。剑是九劫尼姑的“清泉”,想来黑衣人手中之剑也是不凡,不然怎得能与这一看就知是极品长剑的“清泉”相斗一场。
只见他右手持剑,化长为圆,一圈而起,再是一圈,一圈套一圈,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手上隐隐有“呼呼”风声一般。宋让面色渐渐开始挣扎,手上青筋突起,只听宋让大喝一声:“去!”长剑打着圈儿,向前方劈去。
宋让手上脱力,“清泉”长剑脱手而飞,宋让直甩手,光是甩都压不住手的颤抖,只好左手按住手腕,好似整个人都有些打旋。
“这剑法看似简单,想要练成却是不易。太渊剑法本就是快剑,很多地方与‘幽漩沉舟’有些近似,但上手之后才觉着剑法玄妙。果然是昔年剑法大家的传世之作。学这剑法马虎不得,师傅老人家说过,我观弟子不以武功为长,练武只为强身健骨,随意一些也是无妨。但这‘幽漩沉舟’修炼之时,不能差之丝毫。若是还像以前一般,差不多差不多,这剑法还没伤着对手,自己先被自己给削去手了。”
宋让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悟性不算太差,勉力还能将这剑法学会。“师傅呀师傅,你看看你徒弟也是练武奇才,被你耽搁了那么些年了,不然此时江湖上也有我的一席之地了。好吧,师傅,日后我会将太渊剑法在江湖上打出些名头的,也不给我们‘灵台道观’辱没了门楣。”
临近巴郡,巴郡是大周大郡,人口百万不止,龙蛇混杂。远远望去,那座叫做“江州”的巍峨大城便在远处,估摸也就是一日脚力,今夜便可在江州落脚歇息,不用再露宿山林了。
远处传来绰绰哭声,宋让听得分明,那是一年轻女孩的声音,哭声凄婉,显是遭了大祸。宋让奔近看来,是一年不过豆蔻,容貌秀丽的少女,此时抱着一妇人尸体,渐渐泣不成声了。眼角带泪,肤若凝脂,面色苍白,布满泪痕。
宋让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等着少女情绪平缓一些之后再做打算。转头看向四周,倒了一地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车上货物被洗劫一空,这是被绿林强盗打劫了。这少女也是命好,身边的一坛子泉水应是外出打水,逃过一劫。
少女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看来,眼神楚楚可怜。宋让心疼,想起自己前几日面对师傅师兄们尸体时候的那无助感,缓缓开口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知姑娘接下来会做何打算?”
少女道:“母亲被盗贼所害,现今无依无靠,我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说着泪水再次涌出。这世间本就如此,人命如草芥,虽是在大周武宗治理下天下太平,但终究还是时常发生拦路抢劫的事。
“我且先与你一同将你母亲安葬再说。”宋让无奈开口,自己身负深仇,与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无法同行,这可怎的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