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投进柳长彦的屋内。
烛火摇曳,柳长彦捧着书本,半张脸浸润在清冷干净的月光中,眉梢透着沉凉的思绪,夜色沉寂,不知到了多深的时间。
门外传来一阵逐渐清晰靠近的脚步声。
忽而轻微的敲门声在寂凉的深夜里格外清晰,柳长彦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书本中移开,干净清冽的眉头一皱。
“袁姨,您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安寝?”
柳长彦盯着袁姨端着一碗萦绕着热腾腾雾气的肉粥,顿时紧拧的眉头松下,眉目间浮起几丝无奈的神情。
袁姨眼角温柔细微的皱纹弯起,浸着烛火的余温,轻轻将肉粥放在柳长彦不常温书写字的另一个案台上。
“我远远就瞧见你屋内烛火未熄,房内亮如白昼,就知你又不爱惜身子熬着夜读书,这不我正清闲无事,便自作主张替你熬碗肉粥垫垫肚子。”
“好,谢谢袁姨,我一会儿便吃。”
不知是不是夜间的烛火过于温柔,映衬着柳长彦的眼神不似白日般冰凉冷漠,温和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
她站在一边,目光细细打量着伏案翻书的柳长彦,视线未转,迟迟没有离去。
“长彦,你如今也二十又二了吧。”
“嗯。”柳长彦重新拾起一旁的毛笔,眉头未松,在书本上仔细勾画起来。
“我看着你长大,以前年龄小些,我向来不说这些话打扰你,如今你升了职,年纪也大了,怎么也该成家立业了吧?”
“……”
柳长彦蓦地笔尖一滞,喝饱墨汁的毛尖摇摇欲坠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落在摊开的纸张上,洇湿一片黑漆漆墨渍。
“昨日隔壁林府的奶妈与我闲谈,她赞你一表人材,仕途顺遂,她家二小姐清丽婉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你这个探花郎倒是有几句共同语言,林府老爷更是时常将你提在嘴边……”
他冷静地收起毛笔,抬眸望着站立一旁的袁姨,神情宁静,似是若有所思。
良久,才缓缓开口道。
“袁姨,你知道我的情况,我并非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不提我并未见过林家姑娘,我若真是轻易应下婚约,是不是对林家二小姐并不公平呢?”
语气平静而淡然,就好似屋外悄无声息的风,藏在寂静的夜。
空气静悄悄地凝滞着,只余烛火“噗嗤”一跳的声音。
袁姨的眸里划过一丝心疼,她抿着唇瓣,几近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被顾虑绊倒,紧紧阖住了嘴巴。
她看见他的眉眼沉浸在昏暗的光线里,冷硬的额角柔和淡然,他的双目平静而淡然,就像是叙述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
二十二岁的坚毅逐渐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青涩,化解了他尖锐的棱角和孤僻的执拗,但柳长彦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难以亲近的冷面。
她无声地动了动唇,片刻才从唇角挤出措辞已久的话。
“你的性子多么的倔,袁姨心里也清楚,我也劝不动你,但我仍要说一句,你怎么就知你的全部人生都要投入一件事情呢?多为自己以后的漫漫长路打量。”
“好。”柳长彦淡声道,“谢谢袁姨的好意,至少在这件事完成之前我不会考虑其他的。”
这孩子还是那般偏执。
袁姨长叹一口气,终究是转身离去。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
岑玉皎缩在几案上,今日的天气是冬日少见的晴朗,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泛着一层如绒毛似的暖意。
几案上闲闲地铺张着几张宣纸,其中一张已经誊抄了大半。
温柔的光线晃得她放下笔杆子,忍不住趴在案上将自己的脑袋靠在环成圈的手臂里,鼻尖萦绕着是淡淡的墨香味。
阳光明媚。
多么一个适合躺着软塌上睡懒觉的天气。
岑玉皎昏昏欲坠的眼皮在疯狂打架,不知是哪里来的感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笼罩了她温暖的光线。
竟然鬼使神差地挣扎着抬起眼皮。
还沾着困意泪珠的莹莹眼眸直直与柳长彦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立刻觉得脑海里的困意霎时无影无踪,没有哪一刻比与柳长彦对视的那一秒更令人神清气爽、振奋精神。
岑玉皎慌手慌脚地腾地从几案上爬起,脊背挺比宫门口种的那棵小白杨树还直,视线慌忙在几案上找着什么东西。
见鬼。
她的弹弓呢?
柳长彦的目光似乎凝在她身上一般似的,神色不改地观看着岑玉皎的表演,她还哪有心情去找什么弹弓。
岑玉皎立刻拽过桌子边的一根毛笔,仓皇地沾了两下墨汁,就在宣纸上肆意划下几笔。
内容不重要,诚恳的态度最重要。
半晌,岑玉皎慌乱没有节奏的心跳也逐渐回归平稳,四周也没有半丝动静。
是不是柳长彦已经走了?
他向来脚底没有声音,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就站在一旁,吓人一跳。
自己的弹弓呢?那可是她央求虞云许久,又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他才勉强给自己的,怎么就不见了踪影呢?
岑玉皎刚稳下的心神又被那魂牵梦萦许久的弹弓勾去。
视线在周围打着转。
几案下?没有。
盘坐的衣裙下?没有。
被压在宣纸下面?没有。
……
究竟在哪里?
她的心绪杂乱,如缠成一团的丝线,不知不觉又停下笔来,甚至下意识地将笔杆子抵在柔软的腮帮子上,压下一个明显的酒窝出来。
“殿下要找的是这个吗?”
这人怎么还在自己跟前。
岑玉皎兴致缺缺地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柳长彦的摊开的手心上,却顿时滞住。
那不就是她的弹弓吗?
她眉梢瞬间浮起笑意,嘴角边两粒真正的酒窝荡漾开来,纯粹干净的眸子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柔软泼墨似的长发间镶嵌着璀璨明珠的步摇轻轻摇晃。
可正当岑玉皎伸出手想拿过来自己的弹弓时,柳长彦却将其收了回去,双手背在身后,让她看不到弹弓的踪迹。
“抄完今天的篇数再来拿。”
……她就知道。
岑玉皎慢吞吞地拾起那根毛笔,似乎想和柳长彦顶撞撒脾气,但又不敢直面对抗,便漫不经心地抄起《道德经》。
速度媲美乌龟爬行,按这样的速度,恐怕今日要磨搓到夜色沉寂。
比谁更着急啊?
她住在皇宫的云光殿,就算天黑也有宫女太监护送回宫,他柳长彦能在皇宫过夜吗?
柳长彦虽不搭腔,但也看透岑玉皎那些小心思。
“殿下是准备留微臣在宫中过夜吗?”
岑玉皎竖起柳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睨了他一眼,“皇宫规矩,不留外姓非亲之人留宫过夜。”
“那就是殿下准备随臣一同回府誊抄吗?”
“大胆!本宫怎么可能跟你回府?”岑玉皎瞪大眼睛,长公主的威仪展露无疑。
柳长彦沉默片刻,正当岑玉皎忍不住翘起嘴角宣布计谋得逞的消息时,他却扬起眉毛,语气似是无奈。
“既然都不可,那不如请求陛下做主……”
又是父皇!
若不是她得罪了太多的先生,燕诚帝下了严令,怎么能让柳长彦这人随时随地拿父皇压她一头!
岑玉皎漂亮的眉头皱成一团,挣扎半天泄下劲儿来,双手投降,溃不成军,败下阵来。
“本宫认真抄便是。”
她的毛笔字写得端正干净,甚至称得起几分飘逸的美感,认真誊抄的速度也不慢。
到最后彻底完成今日的誊抄任务时,也只比早就规定好的时间晚一刻钟。
岑玉皎重新拿着残留着些许温度的弹弓,瞬间眉开眼笑,揪起绳子便要跃跃欲试地模仿着虞云的动作。
她满心欢喜地跑出弘文馆,刚陷入自由自在的空气中,却撞见一个团子似的黑影跌倒在花坛边。
“八皇子怎么这般不小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