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季之后,林家北府便热闹了起来,过了十五岁生日,林安恬成年了。
林安恬的及笈礼很是盛大,老太爷和老太太这一天都来到了北府,北府的花厅中坐满了人,推杯换盏,很是喧哗,这是林今歌小朋友第一次见到自己家中如此嘈杂。
在收了一堆礼物之后,林安恬小朋友成年了。她不是一个很美艳的女子,但是气质很好,家教很好,出身很好,再加上有教习嬷嬷的加持,林安恬的婆家自然很快就能定下来。
北信侯的嫡长子宋荣伦今年19岁,生的一表人才,虽然没有参加科考,但是现在在吏部任职,也就极有前途的,不仅如此,北信侯只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子,家中情况并不复杂,并且林家毕竟是国公,林安恬不是高攀,也算不上下嫁,将来的日子想来不会太难过。
北信侯及太太到林府来了好几次,给林家两府的礼物也送过不少,态度诚恳。于是,这一年八月二十一,秋高气爽,林安恬出嫁了。
林瑞昊的嫡长女,自然配得上是十里红妆。整个婚礼从天没亮就开始进行,直到午后女方家的事宜才算结束。孙氏不知道笑了几场又哭了几次,最后总算是风风光光的把林安恬送出了林家北府的大门。
林安恬出嫁之后,北府的生活并没丝毫的变化。不过,对于林今歌小朋友而言,她的人生在一次意外之后却似乎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偏离。
大年初五,是走亲访友的好日子,林家人这天却什么地方也没去,因为有一位亲王要来家中做客。
当今皇帝第五个儿子,鲁亲王周泽是一个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年轻时常年游历山水,有了些年岁后擅长诗书,却尤其喜好丹青,而林瑞昊的诗书山水在达官显贵之中算的上是翘楚,故而,近几年,有着相同爱好的鲁亲王和林瑞昊之间逐渐走的近了些。
鲁亲王虽然不是太子,但是毕竟也是亲王,虽然只是两个好友互相做客,但是鲁亲王的到来还是惊动了整个林府。
初五这一日,一大清早,南府中的一些重要人物以及自以为很重要的人物都打着哈欠坐着马车来到了北府。作为接待客人最主要的场所,林家北府更是彻底地扫,装饰一新,林瑞昊和孙氏都换上的得体的衣物,精神饱满的等待着鲁亲王的到来。
对于这样正式的场合,姨娘以及所有庶出子女都是不能露面,于是,向来闲不住惠姨娘便来到了秀香院聊天打发时间,毕竟就算她再怎么能说,她也需要一个听众,而秀姨娘就是一个最好不过的倾诉对象。
“这个鲁亲王有什么好神气的。他的生母不过是个普通妃子,连四大正妃都不是,要不看在他生了一个好儿子的份上,我就不信,南府那些人会这么的看重他,听说连大老爷都来了,没得还让人以为,我们府今天接见的是太子殿下呢!”惠姨娘嘴上说着不想去,其实她比谁都想凑上前去,那可是亲王啊,他的一句话,足够普通人奋斗几辈子的了。
“惠姐姐,话可不是这么说。老爷结交鲁亲王,那也是全府上下的福气,毕竟,允哲没几年也要参加春闱了,允哲这样的用功,高中是迟早的事,能有这么一个亲王的关系,允哲日后不也好过的多吗?”
秀姨娘的话总能说到惠姨娘的心坎里,其实,惠姨娘就是这样想的,她坚信林瑞昊一定会为她的儿子打算,毕竟孙氏生的儿子本就高人一等,大好前途从出生那刻起就是注定了的,倒是她的儿子,作为长子,怎么也不能太丢人现眼,所以惠姨娘坚信林瑞昊的安排一定会让她满意。
林家北府以幽静娴雅著称,后院和前院之间隔了一个椭圆形的湖水,距离较远,以至于,后院的女人并不知道前院的事情进行到了哪一步。虽然不能到正堂上去见客,但是姨娘以及她们的子女并没有被禁足,于是,刚吃过午饭,实在憋不住的林今歌便带着自己的丫鬟跑出了秀香院。
林今歌去年长高了很多,这让她有更好的体力去探索外在世界,她出了秀香院,沿着小路,一口气跑到了雾山山脚。
雾山是林家北府西北角上的一座土丘,由于植被茂密,冬春季节时常起雾,云雾缭绕间,甚是幽静美丽,故而便被称之为雾山。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即便是王府也很难能有这样一座鲜活的山丘,所以,雾山对于林瑞昊而言简直就是至宝,不过,对于只擅长数银子的林瑞铭而言,这座山霸占了太多可以盖房子的土地,所以,在最初划分府邸的时候,林瑞铭要了南府,而北府则给了林瑞昊,也算得上是歪打正着了。
从除夕那天起,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雪,此时,雾山一片的银装素裹,吸上一口气,沁凉的感觉弥漫全身,好不舒畅。
“今天的雪可都是我的了!”小今歌站在雪地里,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一口晶亮的小白牙,映衬的她更加的肌肤胜雪。
“姑娘你可慢点跑!小心被人听到!到时,可心又要挨打了!”可心是今歌的丫鬟,比今歌大一岁,只有六岁的可心平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唯一的职责就是今歌到哪里,她就要跟到哪里,没有任何条件的陪着今歌玩。
“你怕什么?这里是后院,这几天雪这么大,除了我们有谁会来这里?”今歌说着又朝前跑了几步,这片空地临近雾山,没有下人清理积雪,这倒正合了今歌的意思,“我们就在这里开工吧!一定要弄一个大大的雪人,怎么也得比哥哥堆的大些才行!”今歌一把接过了可心手中的小铲子,这是为她专门定制的铲子,谁叫林今歌小朋友向来都是闲不住的性子,不是和花农一起伺弄花草,就是自己刨个坑要种菜,现在,她又和雪较上了劲,总而言之,只要是她喜欢做的事情,擅不擅长不重要,先弄上两下才满足。
别看林今歌年纪小,用起小铲子那也是有模有样的,不一会儿,一个小雪堆就被锻造了出来。
“可心!你去找点石头,来做眼睛鼻子嘴巴。我这里马上就要成功了!”林今歌摸了一把头上的细汗,看着自己的成果效,分外的满意。
可心听得吩咐,扭头就走进了雾山之中。
林今歌全神贯注的铲雪,却没留意脚下早已结了冰,挥舞着小铁铲,脚下快要生风,一个不留意,脚下一滑,一个狗啃屎,便趴在了地上。
好在是落在了雪地上,林今歌只觉得遍体生寒,活动的手脚,就要站起来,却不曾想,有一双大手揽住了她的腰,一用劲儿,便将她从雪坑里提了起来。
一个转身,林今歌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沉静的深褐色眸子里闪动着惊奇的光芒,那是一种神秘的色彩。
“好生漂亮的小姑娘!”少年将林今歌轻柔的放在地上,一张俊逸的脸上满是笑容,是那种捡到宝藏的笑容,映着满地的白雪,好似在发光一般,“你是林叔父的女儿吗?”
今歌并不认识这个少年,有些惊慌,但是,她喜欢少年的笑容,看着看着,自己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我父亲叫林瑞昊。”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林叔父有这么漂亮的一女儿?”少年像是在自言自语,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好似自嘲的表情,“今天天气这样的冷,你怎么还出来了?快些回去才好,仔细受了风寒!”
“我阿娘说了,我是极少生病的,我不喜欢暖阁,太憋闷了。”今歌忽想起秀姨娘说过,家中今日要来贵客,想来这个一身锦缎华服的大哥哥定是贵客之一,便急忙屈膝行礼,“这位大哥哥是我家的客人吧!祝您万福。今歌不怕冷的,今歌还要堆雪人呢!”
“今歌!林今歌!”少年看着今歌,笑容很是清澈,“很好听的名字,就和你一样。那你慢慢玩,我不打扰你了!”
少年说完向今歌拱手为礼,转身朝不远处的雾山走去。少年一身银色衣衫,很是挺拔帅气,不过,他对于今歌而言还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人在意这个翩翩贵公子,恰恰相反,就在少年离开不久,一行数人便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林今歌的面前,准备兴师问罪。
今歌刚刚团好的雪堆被人一脚踢碎,今歌很生气,可当她抬眼看去,准备理论时,一个巨大的耳光,直接把小小的她扇到在地。
一阵眼冒金星过后,今歌终于看清了来人。女孩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的绣梅花夹袄,头上的金钗很是晃眼,双手叉腰,一副凶神恶煞,不是别人,正是林瑞铭嫡出小女儿林娇鸽,今年十岁,她很少来北府,想必今天是跟着林瑞铭特意过来露脸的。
林今歌认得她的这个堂姐,她自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得罪林娇鸽,就算林娇鸽再怎样蛮横无理,她也不至于胡乱打人,不过,林娇鸽倒是真没让林今歌因为这个困惑很久。
“真是个不要脸的小妖精!也不看看那是谁!居然敢让陵游哥哥抱你!”林娇鸽指着歪倒在地上的今歌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勾引男人!果然和你生母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货色!”
“你说什么!”林今歌也不是一个怕事的,她一个翻身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虽然没有林娇鸽个子高,但是踮着脚,抻着脖子,至少气势咱们不能输,“你嘴巴最好干净一些!我是小妖精又如何,那和我阿娘有什么关系!你生气有什么用!刚刚那个大哥哥真的很有眼力,他可夸我好看来着,也不知道他和堂姐你说了什么?”
“小丫头,真是牙尖嘴利!尤嬷嬷,给我长嘴,让她知道知道该怎么和嫡出的女儿说话。”林娇鸽看向了一旁的一个女人,女人冷冷一笑,便打算撸起袖子就开始打。
“真是个坏女人!”林今歌见大事不好,猛地推了一把林娇鸽,拔腿就跑,她闷着头,也没有注意跑向了哪个方向,却是不曾想,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还没反应过来要反抗,就被对方一用力,直接架起,离开了地面。
“今歌姑娘,我们小姐要和你说话,是你的福分,你这是要往哪里跑?”一个年长的大丫鬟一脸肆无忌惮的凶神恶煞,仿佛今歌的地位连她都不如。
这时今歌忽的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竟然奇迹般的紧紧握着那柄小铲子,不由得咧嘴一笑。
由于握得过于用力,以至于林今歌右手都有些麻木。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反抗机会,她不假思索的用尽全身力气,将铲子狠狠的打在了那名大丫鬟身上。
丫鬟哎呦一声吃痛,不得已,将她放了开来。
今歌继续跑,没命的跑,她知道她闯了祸,或许这一次就连父亲都保护不了她,不过,她并不后悔,她虽然小,但是她并不懦弱,她永远都做不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找死的小蹄子!”林娇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那样的近,今歌有个不好的预感,可是,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巨大的力量从身后猛地推了她一下,脚下一滑,径直朝左前方扑了过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闷响,林今歌掉进了荷花池。初春时节,池水表面还凝着薄薄的一层冰,冰下面的水寒冷刺骨,瞬间将今歌身上的衣服都浸湿。最可怕的还并不是冰水,最要命的是水下面的淤泥,一旦陷入其中,没有外力帮助,自己是根本起不来的。林今歌只有五岁,冬季的荷花池是枯水期,所以好险她还能露出一个脑袋,但是拼命挣扎了几下之后,小今歌才发现不对劲,
荷花池里枯败的残荷早已腐烂,轻轻一抓就烂成了泥,林今歌没有着力点根本不可能爬到岸上,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让坚强的今歌崩溃的是,她的身体竟然在一点一点的下陷,沉沉的陷入淤泥里,动弹不得。
这是一种极度绝望的经历,不过,很有骨气的今歌始终没有叫喊出一声,因为她知道,站在岸上的那几个人是不会救她的。
“小姐,我们真的不管吗?”这是那个尤嬷嬷的声音,“在这样下去怕会闹出人命,毕竟今天可是还有贵人在这里。”
“闹出人命又怎样!”林娇鸽的声音比池水更加的冰冷,“她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庶女,况且,她生母是那样的人,死了又能如何,难不成三叔还能吃了我?”
“你们这群混蛋!”就在林娇鸽主仆三人打算眼睁睁看着林今歌被淹死时,一个狂野的少年杀气冲天的狂奔了过来。
和少年一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时丫鬟可心,一个便是林今歌的奶妈。少年径直冲进了水池中,但是,可能是因为身高的硬伤,少年根本没有办法帮助林今歌离开淤泥,好在另外两人及时赶到,奶妈噗通一声跳了下去,成年人有些力气,在水里用力一抱,少年借力往上一窜,瞬间便离开了水池,奶妈也顾不得少年去了哪里,一把抓住了林今歌,往上一提,终于将幼小的今歌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尽管池水深度只到成年人腰部,为了抵抗淤泥的粘性,奶妈还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跨了几个大步才林今歌放在了岸边,喘了几口气后,自己才麻利的爬上了岸。
这边还在积极抢救林今歌,可是另一边,林今歌的哥哥林牧也早已对着始作俑者一顿拳脚相加,打得林娇鸽主仆三人时嗷嗷直叫。
林牧也今年八岁,生性好动,有些拳脚功夫,所以即便比林娇鸽矮了半个头,他还是把林娇鸽以及她的党羽打得是落花流水,以至于,他还没有完成热身,那三个人就已经哭天抢地的飞也似的跑开了。
林今歌没能看见哥哥为自己报仇雪恨的场景,她醒来时,林牧也已经结束战斗来到了她的身边。她的一身簇新的衣裙满是淤泥,一点也看不出那原本鲜亮红色,林今歌表示很是无奈和惋惜,她很喜欢这件夹袄,这可是阿娘亲手为她做的呢。
“南府里的小姐们怎么这样坏!”可心抱着今歌,哭的有些哽咽,“她居然打算淹死姑娘!”
“说的是呢!”见今歌没事,奶妈一把把今歌抱了起来,满脸的惊恐又变成的无尽的心疼,“我们今歌和她又不是一个父亲生的,咱们北府的姑娘,管她什么闲事,居然想在这里杀人害命。真的是没有王法天理了!”
“这件事情必须告诉父亲,我们不能让南府那些坏人随便的欺负!”林牧也义愤填膺的说着,那双眼睛早就被无尽的愤怒浸染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