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设立在南府南角门边上的一个独立的院子里，就连给他们授课的高先生，也是住在南府，所以，林瑞铭的儿子们上学，自然是要便宜很多。

　　私塾里一共有三间课堂，除了课堂以外，还有饭堂，毕竟这里除了林家两府的儿子外，还有一些林家旁支的孩子就读，所以必须得有吃饭的地方才行。

　　家塾里的一应钱财供应都由林瑞铭出，这也算是他做的一件好事，就连这位大名鼎鼎的高先生，也是林瑞铭修书三封加上重金才请来的。尽管他的两个儿子今年都是第二次参加春试，高先生为谁而来，昭然若揭，但是，毕竟人家也没有关起门来讲课，好处众人都能得到。

　　高先生身材高大，头发花白，但是精神矍铄，他最擅长策论，一讲起来就会滔滔不绝，对于即将科考的男生而言，当然是金玉良言，可是对于尚且年幼的男孩子而言，高先生讲的就和催眠曲没有分别。

　　为时半个时辰的课堂辩论终于结束了，林牧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来到屋外透透气。

　　“我可听我母亲说了，那个林今歌的生母是翠红楼的头牌，这样的人，是不能进林府的，连做姨娘的资格都没有。她生的女儿，和她娘能有什么区别？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贱货！”不远处一个年纪和林牧也差不多的男孩子正在一群人面前侃侃而谈，“就这样的人也配让陵游公子抱她，只怕是本性暴露，勾引男人！我母亲可说了，林今歌的生母就是个妖精，不然能把我三叔弄的五迷三道的，好在这个女人是死了········”

　　“林哲文！”林牧也当然听不下去这样侮辱人的话，早就气的全身乱颤，握紧了拳头，径直朝人群的中心冲了过去，“林哲文，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于是，暴走的林牧也火力全开，毫不留情的将林哲文痛打了一顿，下手之狠简直惨绝人寰，以至于家塾第一天开学就被迫休课了。

　　南府的主屋正堂乌云密布，林家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齐了，秀姨娘和林牧也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说吧！”老太爷抱着林哲文哄着，气得胡子乱飞，“今天为什么打人？”

　　“回老太爷的话！林哲文骂人，他说今歌的生母是翠红楼的头牌，说今歌是贱货，他嘴巴不干净，所以我就教训了他！”林牧也摆出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表情，十分坦然的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就因为这些，你就把他打成了这样！”老太爷怒从中来，随手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的朝林牧也掷了过去，茶杯流星一般划过一道弧线，眼看着就要在林牧也脑袋上炸开了花，不曾想，林牧也轻盈的一侧身，茶杯径直让过了他，摔在了他身后的青石地面上，一声脆响，吓得在场众人皆是一抖。

　　“回老太爷的话，我已经很克制了，最多使用了一成了力道，如果我用尽全力的话，他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所以，我只是想要让他知道话不能乱说而已。”林牧也义正严辞的说着，他一个头磕在地上，咚地一声，让在场的其他人心中疑惑。

　　“这叫什么话！”颜氏冲了出来，指着林牧也嚎叫道，“难道我们还要感谢你不曾！我就说庶出的子女不能太惯着，现在倒好，连嫡亲的堂哥都敢打，这日后还不得连累整个林家上下。父亲，这个孩子这次绝对不能姑息了，若是不能让他知道痛，长点记性，可就不是败家那么简单的了！”

　　“我不服！”李牧也梗着脖子瞪着颜氏，“难道嫡出的子女就可以满口的污言秽语吗？就可以随便诋毁别人生母吗？我打人是不对，那难道林哲文就没错吗？如果他不说那些话，我会打他吗？”

　　“诋毁？”颜氏冷笑了一声，“我看未必是诋毁吧！哲文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去问你的父亲，我可没功夫在这里和你费嘴皮子。父亲，这怎么处置？”

　　“且慢！”林瑞之再一次站了出来，“我认为这个孩子说的没错啊！就算林今歌的生母是翠红楼的头牌，那也不能拿出来四处宣扬。二弟，这方面你最有经验，你的那些姨太太不都是各处的头牌吗，如果换做是你，你愿意别人当着你的面如此贬低你吗？哪怕他们说的只是事实而已。”

　　林瑞铭意外被点名，有些尴尬，看着大哥笑了两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确，他们兄弟三人，若论小妾，林瑞昊和林瑞之加起来都不够林瑞铭的一半，他本身就理亏，自然没法向别人说教，更何况，林瑞铭从小就怕林瑞之，最怕他的眼睛，总觉得林瑞之单用眼神就能杀了他。

　　“本就只是孩子的事情，何必弄的如此不愉快。”林瑞之呵呵一笑，“我上次就发现这个孩子有些武艺，是从哪里学的？三弟，你府上请了武术教习？”

　　“回大伯父的话，我是和北角门上的钟师傅学的，他是北府的护卫，武功很高的！”林牧也一谈起武术，两只眼睛中放出了异样的光彩。

　　“是这样的！”林瑞昊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这孩子天生淘气，到是在武术方便有些天赋，我也就没有干涉了。”

　　“学业如何？”林瑞之问。

　　“平时都是他阿娘教他，去年才家塾学了半年，听元老先生说，学的倒还可以！”林瑞昊一脸的欣慰。

　　“他阿娘识字？”林瑞之甚是以外，看向了跪在地上一脸沉静的女子。

　　“他阿娘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大夫，秀娘的文化怕是不在我之下。”林瑞昊还是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自己的这位优秀的妾室。

　　“那好，林牧也！大伯问你，你都读过什么书？认识多少字？”林瑞之面目和善的看着林牧也。

　　“说句不夸张的话，夫子们在课堂上教的那些东西我早就会了，听起都没意思，至于我认识多少字？写文章需要认识多少字，我就认识多少字！”林牧也骄傲的昂着自己的头，他早就想说这些话了，可是阿娘总让他低调，如果不是年纪不允许，他早就参加科考了，还用的着在这里陪这些白痴小孩子玩。

　　“有些夸口了吧！”林瑞之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的笑意还是很真实的出现了，“你今年八岁是吧，能有这么厉害？”

　　“这不算什么！”林牧也就等着大伯问他呢，“我的功夫更厉害，只是从来都没有机会用，真的很是无趣。”

　　“很好！”林瑞之和林牧也对视良久，很少能有人敢同他对视，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欣赏这个孩子，“父亲，既然这个孩子在家里是个麻烦，那不如让他跟我走，跟我到边关去。家里少了一个刺头，军队多了一员猛将，岂不是最好！”

　　“这这个········”林老太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了一眼颜氏，见她不敢说话，便看向了林瑞昊，“你还是问问老三，毕竟这是他的儿子！”

　　“幼子顽劣，只怕会给大哥添麻烦！”林瑞昊其实是愿意让林牧也跟林瑞之离开的，只是担心秀娘会舍不得，他看了看始终跪在地上表情淡然的秀娘，在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继续说道，“不过，从军的确很适合牧也，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

　　林牧也小朋友当然是欢呼雀跃，不过，在他安然回到秀香院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即将离开阿娘，离开妹妹，离开家中所有的人，他开始后悔，他开始害怕。

　　林牧也离开，最舍不得的当然是秀姨娘，林牧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亲自带大，她是世界上最了解林牧也的人，也正因为她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她才认为离开林家或许对于林牧也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林牧也从小就极其的聪慧，三岁启蒙，四岁就认识了近千字，五岁会写文章，六岁会作诗，七岁普通的林家护卫不是他的对手，现如今更是一战成名，完全打乱了秀姨娘原本的计划。

　　秀姨娘一直都很清楚，这个林家并不需要一个如此聪慧的林牧也，也好在孙氏向来不太关注林牧也，一直极度低调的秀姨娘母子才得以活到了现在。原本秀姨娘打算让自儿子参加科考，中个进士不成问题，然后谋个外任的职务，这才算是熬出了头，可是现在，林牧也小朋友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实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秀姨娘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慈爱，“儿子，你必须得离开，谁也不知道，孙氏和颜氏日后会怎么对付你，你比他们的儿子都优秀，这不是她们想要看到的。她们有这个能力，让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过，如果你和大伯离开京城，去边境，在那里，这些人都为难不了你。娘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出人头地，但是你必须得活着，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小小年纪的林牧也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知道自己对于秀姨娘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的离开拯救的或许不只是他自己。

　　于是家塾事件不了了之，尽管颜氏气个半死，但是，她如论如何也不敢去找林瑞之理论，对她而言，林瑞铭的这个大哥可要比国公爷林老太爷可怕多了。不过颜氏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因为春季科考马上就要到了。

　　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第二天，正月十六，林瑞昊和孙氏一同带着林牧也来到了林瑞之的小院子，作为亲生阿娘，秀姨娘也被恩准一同赶了过来。

　　再过五天林瑞之一行人就要启程离京了，林瑞昊将林牧也的行李带了过来，不过今日过来主要因为林瑞之要考察林牧也。

　　“赶快起来！”林瑞之扶起一头磕在地上的林牧也，“见我用不着磕头，抱拳行礼就可以了，不过这些日后慢慢的学也就是了！”

　　“行李倒是不多，也就两个箱子！”林瑞昊客套道，“我昨日好生交代过他，大哥日后多费心了！”

　　“是个好孩子！”看的出来林瑞之真的很喜欢林牧也，一双眼睛里满是宠爱的光芒，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少年对林牧也说道，“这是你军时哥哥，比你大两岁，你和他比试比试！”

　　青衣少年得令而出，带着林牧也出了正堂，来到屋外空地，一人一把木剑，当即便交上了手。刚开始，林牧也明显有些局促，除了防卫以外，似乎不太敢进攻，这让本就占了地主之谊的林军时有些得意，木剑舞得行云流水一般，不过，虽然招招致命，但是却毫无遗漏的都被林牧也轻易化解，就在林军时感到有些意外之时，林牧也猛的跃起，竟然把剑当成了刀，力道十足的迎面劈砍，林军时急忙闪身躲避，可是，谁知道，林牧也这招只是虚晃一枪，出其不意的一个转身，抬手之时，剑锋已经抵在了林军时的咽喉处。原本限时一炷香，还没燃到一半，就已经分出来胜负。

　　“弟弟好生厉害！是我技不如人！”林军时拱手为礼，很礼貌的退到林瑞之的身后，虽然败给了比自己小的弟弟，但是他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脸上的表情出奇的沉静。

　　“果然和我猜的不错！”林瑞之哈哈哈大笑了几声，“我说弟弟，你也实在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凑巧了而已！”林瑞昊当然知道林牧也的能力，受到刺激的不是他，而是后知后觉的孙氏，她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让林牧也离开，她不敢想象林牧也日后的前途，如果这个孩子日后像林瑞之那样依靠军功封侯拜相，那到时，秀姨娘岂不是要和她平起平坐，孙氏不由得有些眩晕。

　　“谦辞，就是谦辞！”林瑞之宠溺的摸了摸林牧也的头，就好像林牧也是他的孩子一样，“你不是说你的文采足够考科举了吗？那我就来试一试！”

　　由于八岁的孩子还不懂官场，于是林瑞之取了一个很文艺的论题让两个孩子对战，和林牧也比试的依旧是林军时。作文时间为一个时辰，写完文章之后，所有人一起吃了午饭，饭后，林瑞之和林瑞昊一同查阅了两个孩子的文章。

　　“也是难为他们了，我当年科考，可是写了两天时间的，他们只用了一个时辰能写成现在这样已经非常的难得了！”林瑞昊不想进行详细的评判，因为把这样一目了然的事情反复强调，就会变成一种炫耀。

　　不过林瑞之并没有顾虑，他将两张试卷摆在了自己的面前，为自己的英明决定感到庆幸。

　　林牧也只有八岁，他不仅所有的字都会写，而且没有错别字，不仅如此，遣词造句，论题，论据，论理条理清晰，虽然没有华丽的词藻，但是这样的一篇文章足以吊打大多数成年人，恐怕林瑞铭都写不出来这的文字。

　　林瑞之没有说话，他不想点评了，这个孩子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从前一直以为林家的后辈除了自己的孩子以外都是窝囊废，现在看来，还是有可造之才的。他不在乎什么嫡出庶出，他是林老太爷的嫡长子，但是他从小到大，在林家的地位连一个庶子都不如，如果不是他出生入死争回了现在的地位，林家恐怕早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林牧也考核合格，秀姨娘很是欣慰，虽然战场上刀枪无眼，但是，至少林牧也再也不会死在后宅女人们阴狠算计之下，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林家的家塾还在继续上课，不过林牧也再也不会出现在那里了。正月二十一一大清早，林瑞之带着所有同行人员，坐着大马车离开了林府。林牧也和林军时坐在一起，他没有哭，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但是他依旧没有哭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