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天边难得有了晴朗之意,一道辽阔浩远的钟鼓声传彻洛京城,郦明辞统领伴驾出城的护军,将皇帝的御辂护在了中央。
浩浩荡荡的队列穿过街市时,引来了无数人观望,直至行出城门,他们才悻悻散去。
而这两日,巡视猎场的人也兢兢战战地守了一夜。临近午时,大燕玄底金字的旗帜才出现在了猎场外。
周翎率领一列人马前去迎接,凌书远和妩玥紧随于后。
余宫监弓着腰扶开金帘,郦洲安坐车舆内,温声道:“辛苦了周将军!”
“此为末将之责。”
两人交代猎场的情况时,其后骑着红鬃烈马的苍止则打量起周翎背后伫立的人。
他的装束是为西晋的服饰,深蓝衣袍上的图纹与中原地区大有不同,其右耳戴着的银环上系有赤玉穗子,那垂落在他肩上的穗子时时被风吹起,但落下后又回归了柔顺。
苍止虽为西晋人,但其模样没有那般深邃,他有中原人的清俊温雅,亦有西晋人立体的五官,形成了一种独特异域的温文尔雅。传闻言,是他生母为中原人的缘故。
妩玥听完两人的谈话,刚抬眸,便对上了苍止戏谑的目光。她眼眸微垂下,似有轻蔑之意,随之转身上了马。
冗长的队伍也开始缓缓前行,进入了猎场。
此后便是各自整顿,因而郦明辞的人已到猎场,妩玥他们也可以稍作休息了。
“那西晋左贤王的马,还挺不错。”凌书远抱手靠着旗柱轻叹道。
妩玥正在给乌骓喂草,也随他望了一眼那高大健壮的红鬃烈马。
“西晋领地大多为草原,几乎人人善骑射,他能降伏烈马,也就不奇怪了……不过,传言那西晋合罕比之更甚,合罕须翼是先合罕唯一的嫡子,深受其重视,须翼年方十三时,便孤身射杀狼王,拔下了狼王最锋利的犬齿,而今他常戴的狼牙穗,便是那狼王的。”
凌书远惊诧地望着她:“你怎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转回了头,眼底似有欣赏之意。
“坊间传闻嘛……而且他在即位后,便撤回了先合罕强硬驻扎在其他小国的军队,这是铁板铮铮的事实……我倒觉得他是个磊落不羁的人。”
他也点了点头,喃喃道:“最近这西晋合罕,风头好像很盛啊,我都已经听过不止一遍了……”
两人的闲谈刚结束,金野就向她招着手跑来。
“妩玥!”
妩玥随即放下了手中的草料,似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金野刚跑到她跟前,她就把缰绳交到他手上。
“帮我照料好乌骓,我自己去。”
说罢,她便向那远处的帐篷走去,金野一脸茫然地望了望她的背影,又回头望向正在食草的乌骓。
“可我还没说呢……”
而已经走到国师帐前的妩玥,自顾自扶开了帐帘进去,但映入眼帘的女子,让她怔愣在了原地。
那一袭湖蓝色骑装的女子亦是回头望向了她,微蹙的眉头很直接地说明了,妩玥这无礼的行为坏了她的事。
“咳咳……”她尴尬地咳了一声,识趣道,“妩玥一会儿再来。”
“站住。”奉境旋即开口,“郡主,我有事要忙,还请郡主先回避。”
女子欲言又止,纠结了半日,才行礼道:“那华音先告退。”
她经过妩玥身旁时,瞧了她一眼,才出了帐篷。待人离开,妩玥戏谑一笑:“这位就是大燕皇帝当做女儿养的华音郡主……国师如果不是出家人,要是娶了她,也不必日日作戏了。”
奉境淬毒的目光忽而投来,她才悻悻作罢。
“北梁此次派陈拾前来,便是为了拉拢大燕一致对立西晋,但陛下并不想参与两国的纷争……”他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见她陷入沉思,唇边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会儿,陈拾定是要向陛下提出比试而趁机说出要求,北梁与大燕一向交好,陛下不好直接拒绝……故而你要让陈拾输得彻底些。”
妩玥眼眸轻抬,眼底似乎掩着笑意:“是。”
奉境神色也依旧平淡:“那便退下吧。”
背对着彼此的两人,神色都忽而明亮,奉境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着书简。
整顿休息两个时辰后,因为狩猎宴于次日才真正开始,故而便开始了一下午的娱乐活动以做消遣。而这也算是王公贵族的少爷小姐们的相亲大会了。
一切如奉境所言,陈拾果真提出要与郦洲比射箭。
“正好,朕也许久没有这般活动过了。”郦洲说此,便脱下了身上的暗金外帔。
奉境用眼色示意了不远处的妩玥,而她只当看不见,与旁边的凌书远聊得起劲。他立即收回目光,神情似是不太好。彼时站在郦晚依身侧的华音郡主,将他的小动作瞧进了眼底,神色也随之暗淡。
而看似漫不经心的妩玥,则一心观察着场上的战况。陈拾已然准备就绪,手刚放开箭,那折磨了他几日的挠心挠肺般痛苦再次袭来。
箭一离弦,便严重偏离了靶心。众人惊愣,连萧琰也不禁从位上站起。
郦洲关切道:“陈将军可是身体有恙?”
陈拾面色难看,只捂着心口点点头。
“是有些不适。”
“来人,送陈将军回帐歇息,再让御医来瞧瞧!”皇帝满眼担忧地将人扶起。
人群中的妩玥也已放下手,轻叹了口气,看着陈拾被扶进帐篷,也只能替他惋惜了。
而在众臣子中,留着长胡须的中年男子神色却尤为忧虑。
“侯爷这是怎么了?”其身侧的秦国相开口道。
安世侯应付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与他对坐的郦明辞也随之而去。
凌至跨上马,向人少的林中行去,他如同宣泄悲愤一般打马疾驰。直至行到湍急的河流岸,他才停了下来。
他直望着对岸,神情却是悲怆迷茫。
“侯爷……”
缓缓行来的郦明辞,与他并肩而立。
“皇上是不想出面帮北梁了……才会用此手段吧。”凌至的脸色愈加幽暗。
郦明辞垂眸而言:“西晋势头正盛,大燕在这时表态,也定然会牵扯其中……父皇许是不想再征战了。”
“我凌至征战一生,在这洛京待的时间也不过数年,不懂这些权衡利弊……但我知道当年的燕楚之战中,我大燕能覆灭楚国,夺回数座城池,是因为北梁最终出兵援助了我们。”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似是愧疚,“我不知那北梁皇帝抱着如何的心思……但当年的镇北侯是为忠义而出兵的。”
他口中的镇北侯,正是陈拾的父亲,也是北梁的一大猛将,为人忠义仁厚,因此被北梁百姓拥戴,甚至连敌人也会敬他为一方豪雄。
而他与凌至也曾是敌人,后来却成了知己。
郦明辞不再言语,凌至也调转了方向,慢慢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