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无休,田间农家忙碌不止。
奉境趁雨后于林中采药,晨露淋了衣袖也不知。自他知道她是巫医后人后,采药时,他总要让她打下手。
妩玥满脸幽怨地背着箩筐紧随其后:“你的要求太多了,你知道吗?”
“我养你在府上,你总得做点事吧。”他说此,还往她的箩筐里加了几株草药。
“我可以和金野他们去边关巡查。”
奉境冷哼了一声,语气似是嫌弃:“你觉得我会把你放过去,继续挑唆?”
“奉境,像你这种卸磨杀驴的人,是会遭报应的。”
他不应,只继续往林外走去。出了山林,妩玥不由得深呼了口气,下雨过后的林中总有一种湿漉漉的压抑感,如今终于解脱了。
二人走过林中小路,便见一片辽阔的田地,在田间,男女耕地,黄发垂髫相怡自乐。
“你们要去何处?”坐在田埂边的孩童仰头询问道。
奉境俯身抬手轻置于他头顶,缓缓轻拍着,瞧见他手里残破的书册,便笑道:“要回城中去,识得多少字?”
“我都记得!”孩童神色骄傲地回答。
妩玥也席地而坐,直接拿过了他手中的书,一本正经道:“口说无凭,我来考验一番。”
男孩站起身来,挺起胸膛。
“我不怕你考,来吧!”
她清了清嗓子,随便翻开了其中一页。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男孩晃着小脑袋,接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可以嘛!”她惊喜赞叹道,“再来一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妩玥合上了书,捏了捏男孩红彤彤的小脸儿:“真厉害,我像你这么大时,可记不得这些。”
男孩一脸傲然地向她瞅了一眼。奉境从她箩筐里,拿出了还未来得及吃的炊饼,扯下一大半递给男孩。
他看了看奉境的打扮,才笑道:“谢谢先生。”
妩玥接过剩下的一半,与男孩并肩而坐,就着清水吃饼,他也安然坐下来,拧着袖口的露水。
田间的忙碌声依旧不绝于耳,万物安宁如斯,竟叫人不忍打破。
坐了半晌,偶然遇上了驾牛车回城的老伯,便顺便搭上了一程。
“先生怎得会来田间?”老伯摘下草帽热切问候道,“您应该是城里的私塾先生吧?”
“老伯说笑了,先生不敢当,只是个无名大夫而已。”奉境的话术似乎已经很熟练了,“此番来林中采些药草。”
老伯的笑声也更加明朗:“那大夫定然也是个读书人,老伯有幸见过文士,他们便是像您这般!”
“文士还能看出来吗?”妩玥冷不丁地好奇询问。
“老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可以凭感觉,一般是不会错的。”
她回头望了一眼奉境,眉头微蹙,怀疑道:“阿伯,您确定您不是在看外貌评判的?”
老伯应声而大笑出了声。奉境则冷然撇了一眼,总不盼他点儿好的妩玥,而她则将落在身前辫子抚到背后,无畏地坐了回去。
午后的街市依旧热闹,两人于城门口与老伯辞别离去。刚回到宅院,金野就急匆匆地出来报信。
“国师,洛京来信了。”他神情严肃,“苓贵妃小产,于太傅向陛下引荐了一位道士给贵妃娘娘看病,那人声称是先国师的故友……陛下已经将他留下教授武王。”
“那又怎么样?”妩玥则不解他忧虑的地方。
金野深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这于太傅和国师向来不对付,这次趁国师来边境,向陛下引荐先国师的故友,目的岂不了然?”
“是风行吧?”奉境却是不屑一顾,“不过是与师父喝过几次茶,也配以故友自居?”
“成豫来信询问国师,要作何行动?”
他悠然走进了长廊,拂袖而言:“就给他次机会翻腾,让我也开开眼,这位全真教的祖师爷,几时能威胁得到我?”
“是。”金野立即退去。
妩玥则跟在他身后,去往专门留出做药房的院子里。奉境熟练地挽起衣袖,从井中打水。
“你当真不怕那个叫风行的道士会代替你的国师之位?”她放下箩筐,悠闲坐在了一旁,“人家可是真的出家人?”
奉境仔细洗着药草,淡淡道:“皇帝要的不是出家人,而是对大燕社稷有用的人。”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用呢?万一那老皇帝觉得他比你有用,你可不就是被替代了?”
“……那你岂不是得偿所愿了?”
妩玥顿时跳了起来:“那可不行,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实现呢,你要是被罢免了,我才是亏大了。”
他仍看着水中的草药清洗,但虚掩的眼底却是笑意浅浅。
“无权无势的名号而已,应该把精力放在边境才是。”
妩玥自是明白他的话外之意,如今是边境的特殊时期,能在边关立得一番功绩,总好过空有名誉的国师之位。
而这也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奉境身居国师之位,所有的荣誉和地位都只是因为师父的关系,他要的是打破这层光环,让世人先认识的是奉境,再是国师,绝不是因国师而知奉境。
等他洗完药草,妩玥就靠着倚栏看他小心将其晾晒。
“我记得大师没有这般精通医术,你是何处学来的?”
“跟很多人学过,已经都记不太清了。”奉境侧目瞟了一眼那已经百无聊赖的人。
他与很多人学过医术,这其中自是也有她的阿婆。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洛京?”
奉境放下了最后一株草药,才道:“北梁和西晋的征战结束后。”
“行吧。”
妩玥起身出了长廊,便往外走去,绑在辫尾的绛红发带映照在阳光下,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上下飘动,好似一只翩翩起舞的浮蝶。
直至那身影掩进一院的鲜绿中,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随之拍了拍衣袖的泥尘,也离开了药房。
午后的阳光彻底拨开了阴云,将一切热烈不留余力地洒下人间,似是要晒干所有阴暗,让它再无卷土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