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默默蹙眉,其实她一直都是知道一点的,但是别看家里母亲平时很爱他们,但是父亲对于母亲来说,却是一个很禁忌的话题。
不管是她还是玲珑,都很少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但是家里关于父亲的一切却从来都没有断过。
玄关处的棉拖,衣架上的衣服,供桌上的瓜果……包括父亲的二胡。
“其实……说起来,豆儿,你也算是大家的后代了。”路教授见她眼神恍惚,试图岔开这个话题。
“知道二胡名曲,二泉映月吗?”
安红豆点头:“阿炳的曲子,当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阿炳的一身本事,可有传承下来?”路教授略有深意。
安红豆眨了眨眼,“路教授,您是说……”
“其实你父亲并不是第一任的继承人,保存并录音,将二泉映月为人所熟知宣传的,是现如今传统民乐的泰斗级人物,杨音陆教授。”路教授淡淡道。
安红豆愣了愣,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表示出什么其他的表情。
“只是,杨教授也会二泉映月,却是拉不出这其中的辛酸苦辣,就是这个时候,你父亲出现了,拿到二泉映月的谱子之后,进行了一定的改编,拉出的那股辛辣的味道,更是震惊了各界的人物,从那之后,大家手中的二泉映月,你父亲,也正是在业内因此出名的。”
“而如今,你父亲去世之后,却是再也没能有人拉出你父亲那种技巧和气氛的曲子,而你母亲,最后留下的,也只不过世你父亲的这把二胡而已。”
“当时你父亲在邻省演出的时候,我慕名去听过一曲,没想到却是一见如故,成为了忘年之交……”
忘年之交……咀嚼着这句话,安红豆再看了看路教授的年龄,有些怀疑。
“你父亲当年三十二岁,而我那时候,已经五十岁了……后来……他因为病重,也就再也没能拉过二胡,病重的消息,也是谁也没有告诉过,整个人就像是在业界消失了一样。”
安红豆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把已经到眼眶边缘的眼泪憋了回去。
“能告诉我,他当年发生了什么吗?”路教授看着安红豆,问出的话有些小心翼翼。
安红豆别过脸,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李赫咺从头到尾没有插过嘴,这时候却是无声地递了一张纸巾给安红豆。
“他……等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胃癌……晚期,本来是想去治疗的,但是家里的亲戚朋友,都想着他这么多年赚了钱,能抢着分一杯羹,没想到他却是这样孑然一身地回来,都骂他没出息,医药费也不肯借……”
“我妈借遍了娘家人,凑足了医药费,却在去医院的路上被小偷偷走了,不过他走得挺安静的。”安红豆说得很平静,李赫咺却从中听出一股巨大的绝望之感,那些年兵荒马乱为生活所迫,大家小巷叫卖馄饨,到处躲着城管,天天面对着讨债上门的人……
安红豆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有时候觉得不值。
“他在临走的时候,拉过二泉映月……那调子,我听过。”安红豆泪流满面,却是依旧强自镇静,“但是后来,我没见过他的谱子,学了二胡,也模仿过其他大家的,但是,从来没见过他拉的那个调子。”
路教授看着平静到泪流满面的安红豆,什么话也没有说,这女孩子平静流泪的面容下,是内心深处的一股,更为让人震撼的力量。
路教授什么也没说,从身后的书架上翻了一阵,找到了一沓泛黄的稿纸。
“现在,能试试吗?”
安红豆接过稿子,这一次,她是真的有些忍不住了,父亲去世十年之后,她再一次见到他的手稿,却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安红豆拿着谱子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那就是父亲自己改编的二泉映月的版本的谱子手稿,父亲亲自写的。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郑重地拿起了二胡,李赫咺沉默着主动将谱子为她架好。
安红豆面无表情,甚至脸上残留的眼泪也来不及擦,只是拿起二胡,调弦,试音,做出了起手的准备。
悠扬的二胡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带着一点点甚至于尖利的酸辣调子,但是,却又平添了无尽的思念,不舍,不甘,还有其他的什么,让人听之几乎流泪。
安红豆的二胡功底是扎实的,技巧性也没得说,但是以前的时候拉那些有些搞笑鬼畜的二次元歌曲,总是抱着一股乐观的东西,美则美矣,笑则笑矣,但是到底少了些情怀。
悠扬而悲伤辛辣的乐曲静静响起,像是在诉说着人生无常,世俗辛辣。
李赫咺再一次被镇住了。
他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安秉承先生的粉丝,对方的二胡曲他也是现场听过的,但是此刻,安红豆拿着父亲的二胡,拉出来的那种巨大的压抑着的悲伤和亢然,居然几乎是不输于安秉承先生的。
即使技巧上和风范上还有些生涩,但是其中暗含的那股子情感,却是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