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身体悬空于深海中央缓缓下沉，双手置于身体上方，手指指向海面光射进来的地方。海水是暖的，汩汩的在耳蜗里转圈，似躺在被窝里的舒服。惊叹于自己在海底还能肆意睁着双眼，她贪婪的看着周身的海底生物，它们都围绕着阮尔尔的身体转圈，似乎想托起她，但是，但是，突然的，她被啄了一下。

　　胳膊被啄的生疼，血呲的奔涌而出，阮尔尔赶忙用手压住伤口，谁知它们竟都蜂拥而至，疯狂的吮吸她的肌肤，不多会身体变都开始发涨，各个肚子里都透着血红。阮尔尔惊慌驱赶，哪知嗜血生物越来越多，很快把她团团围住。

　　绝望之际，像是听到一声嘶叫，身上的鬼怪们一下全跑开了，但她的身体也失去浮力极速下沉。嘶叫声越来越近，原来是暗黑中有只海豚向她游来。它用身体轻轻触摸她。阮尔尔半睁双眼，也用手轻抚回应着它，朦胧间似看到海豚的腰腹部有块玫红色花斑。海豚围着她绕了两圈，托起她的身体，长嘶一声，游向远处。

　　“唔，疼～”

　　“疼……”

　　疼痛穿过厚厚的绷带，从手腕间传来。她尝试挪动双手，却无能为力。阮尔尔睁开半眯了许久的双眼，蓝色的天花板，蓝色的窗帘，和……趴在她身边沉睡中，穿着深蓝色T恤的邵东。

　　邵东双手交叠枕着头，面朝床头，双眼虽然闭着，但却是紧张的状态。她只觉得背困得紧，想翻身却动惮不得。

　　邵东弹簧似的惊醒，无意识下张开双手护住阮尔尔，两人四目相对。“尔尔，阮尔尔，你终于肯醒来了！”邵东眼眶泛红，滚出一行热泪。

　　“我……还活着吧？”阮尔尔才说完眼神就开始飘忽不定，一副随时又可以睡着的状态。“别睡，医生来了，千万别睡！尔尔，尔尔——！”

　　直到医生告之邵东，阮尔尔各项体征均平稳，他还是不放心的追问她为何又睡了过去，医生只能回答：她可能是真的困。

　　待她再次醒来已经是落霞密布的傍晚。

　　阮尔尔以前老看网上有段子说独身的人最怕在傍晚时分醒来，因为这时候正是窗外万家灯火，炊烟袅袅，你的孤独感、失落感、挫败感会油然而生。但阮尔尔偏偏离经叛道，经常是通宵达旦地赶稿，再熬一个早上，吃过早午饭后开始补眠，大概率都是在傍晚时分自然醒来。然后她打开音乐，拉开窗帘走出阳台，满目的落霞盘伴着她，这是她每天最满足的时刻。

　　“阿温……”

　　“太好了太好了，你还记得我！”温宁喜极而泣，正要握住阮尔尔的手。“差点儿忘记你这儿有伤，痛吗？那个杀千刀的，用绳子捆住你那么久，医生说当时已经血肉粘连了，清洗了很久才把麻绳给撕下来，你一定痛死了吧！不过医生又说了，恢复好了你还是可以继续画画的。”

　　“阿温，你还记得吗～以前晚自习的时候，窗外边也像现在一样的光景，我嫌教室里看的不够美想偷偷溜出去，但你拼命压着我做数学卷子……”

　　“孙道临，现在阮尔尔可以活动吗？你快先去推个轮椅过来，我现在就带她去外边看夕阳！”温宁激动的不行。

　　“温机长，您可千万别，阮大小姐还需要静养。”

　　只见阮尔尔两颗黑眼珠骨碌乱转，朝着病房角落挨个搜寻，温宁秒懂，脱口而出：“你家邵东为你报仇去了，走之前我已经特别交代他别手软，往死里收拾那混蛋！”

　　朝歌家里，邵东独自坐在廊下，小桌前摆满了空酒瓶。本来从单位出来就应该直奔医院，温宁也第一时间告知了他阮尔尔醒来的消息。但是现在，他越发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同样，他也无法面对朝歌。

　　哪怕朝歌数次劝他放弃，回归平静的生活。但只要一回到这里，邵东复仇的心态只会越烧越旺，一天没有抓住刘放，他就一天不配享有安宁。朝歌吃完药躺下，邵东倚在床头，把最近发生的事同她娓娓道来。末了，邵东低语：“朝歌，我想要结婚了，跟尔尔。”

　　红霞褪去，漫天繁星闪烁点点，自从认识了阮尔尔，邵东也养成了不时抬头看天的习惯。记得高中时期的晚自习时间，阮尔尔这个学渣走神的一大奇招便是抬头望天。白天看树上的鸟啊雀啊，晚间就看夕阳，看星星看月亮。总之，窗外的景色就是比板书吸引她。刷题间隙，顺着阮尔尔的走神方位探索一二，成了他课上唯一的解压输出方式。

　　想到这里，邵东微微歪头，火机哒的一声冒出雾蓝色萤火，细长的香烟瞬间被点燃，他深吸一口，吐出淡淡的云雾。北斗七星依旧闪耀在上空，上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它们，还是在楼顶和阮尔尔耳鬓厮磨的时候。年轻气盛的17岁，黏腻的空气暗潮涌动，秋波流转，恍然还是昨日青空。

　　手机离身放在小桌上，屏幕上不停的冒出新信息，自从干了这一行，手机24小时不关机不离身，有时候真想给它扔河里去。说着，邵东随手扯过一张报纸刚要把手机盖住，孙道临的电话就打来了。

　　凌晨江畔路灯通明寥寥路人

　　还没下的士就远远就看到孙道临车靠路边停着，人则是朝江面，身穿白色球服，从身后看像是双手交叠于胸前，背影看上去就满腹心事的。邵东走上前上前嗨了一声，孙道临开门见山：

　　“打一场吗？我车里有篮球。”

　　邵东瞧自己身上穿着的Ｔ恤短裤，直呼装备不齐，“你早说打球，不然我差点就瞪着拖鞋出来了。”

　　孙道临和邵东来到附近公园的篮球场，摸着灯光潜入。原来铁丝网不显眼处早就被篮球爱好者手掰出一个小洞，而且凿洞的人八成是个瘦子，能钻过去没点缩骨术还不行。

　　“付朝歌，她怎么样了？”孙道临倒是直截了当，边运球就开始发问。

　　“你认识朝歌？”

　　“以前参加过她的会诊。只是没想到，你们的关系这么深厚。”

　　“谢谢。”

　　“我是在尽医家本份，不用谢。只是不解，既然你已经有她，何必再招惹阮尔尔？还是因为付朝歌现在半身不遂，配不上你了？”

　　“朝歌是我妹妹，这辈子都是。”邵东拿下一个三分。

　　“别说这些哥哥妹妹的，听着别扭。你打算把阮尔尔置于何地？”

　　“我要娶她回家做老婆的，我跟阮尔尔的感情不是你能理解的。”

　　“你照顾不了她……你不但照顾不了她，还因为你的原因，她差点儿命都没了。好，姑且不论这次，单说你的职业危险性，你能为她，为你们的家提供什么保障？”

　　邵东自知理亏，无言辩驳。

　　“这辈子你就该好好照顾朝歌，这是你亏欠她的。至于阮尔尔，放过她，还她一个安宁吧。”

　　“然后成全你？你绕了这半天，终于肯说到正题了。”

　　“我承认，我对阮尔尔确实有想法，但是我尊重她。我也知道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我来晚了，也错过她很多。但是我至少能保证给她安稳的生活，这也是她这次创伤之后最需要的。”孙道临说罢，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又道：“她好不容易才摆脱抑郁症，挺辛苦的，一个女孩子，又不在父母身边，你完全不懂她的生活有多艰难。”孙道临说到激动处，手滑了，上篮没稳。

　　邵东站直，面色凝重，也同样局促难安。“你说的，都对。我懊恼过，自责过，也曾经放弃过，甚至想过就这样寥寥一生。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也确实辜负过她。如果她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蛮。但是尔尔她这么些年……或许是我自负，我不能再辜负她了。”

　　“既然如此，就公平竞争吧。”孙道临看向邵东，脱口而出。篮球从网兜里掉出来，啪嗒啪嗒的往反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