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听见顾念由衷的羡慕,眼中的得意以及对她的冷眼也是露骨。
正当顾念还想继续深问他们的近况时,就被欧阳从厨房传来的惊呼吓了一跳,她从沙发上蹦起,跑到厨房。探进身子去,发现欧阳正捂着流血的小手指,弓着腰,嘴呲的裂到脖子根,眼角似乎有几滴晶莹的小水珠,“天,痛死我了!我的手啊,这是要做手术的手啊……”
顾念没说话,转身急忙的蹲在电视机前的柜子里翻找纱布创可贴。顾思则有幸灾乐祸的跳到欧阳身边,夸张的大叫。
“来了来了”顾念有了医生的样子,表情严肃而虔诚,捧着欧阳的小手指像是膜拜着最古老而神秘的雕塑。
三两下包好,大家松了口气。
于是,眼角还挂着泪的欧阳委屈的坐在沙发上,1米8大高个,脸上有着小狗般被嫌弃的表情。顾思翘着二郎腿,一脸的调侃,“都快奔三的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欧阳没好气,水汪汪的白了顾思一眼,“你不遇到一丁点状况就让沈夕拉你过来,哭的比我惨多了……”
顾思反常的没言语,把口头上的胜利让给了欧阳,表示默认。
欧阳这才看到一边的顾念听后微微苦笑,拿着纱布的手指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欧阳暗中狠狠的瞪了顾思一眼。
“啊,那个……我去做饭吧!”顾念把纱布放下,淡淡的笑。
“顾念!”欧阳在后面喊,“好没好利索啊你!”
顾念装作没听到,挽起袖子,扎起头发就开始继续欧阳没完成的料理。
顾念一手按着腥气扑鼻带着血丝的牛肉,一手熟练的拿着刀,锋利的划过,一团生肉就成了厚度相仿的肉片;纤瘦的手腕练出了力量,手心的茧子够让她单手承受住熬着汤的锅;将欧阳之前切好的白菜、生姜、干辣椒,以及适当的一把胡椒统统倒进油里,再浇上几勺汤,便放入牛肉开始翻炒,扑鼻的香味引得欧阳看电视看得心不在焉,不时的往厨房的方向看看。
沈夕先是看着电视,随后便起身去了厨房,顾思随着沈夕,也跟着进去。
“哇~好香啊!”顾思跳到沈夕前面,俯身往锅里看了看,一头瀑布般的青丝从肩上滑落。
“恩…”被夸奖的顾念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几年来练出了她的做饭经验,已经从之前的单炒小菜,成长为可以独挑大梁的能手了。她看着顾思试图拿起一块嫩肉的细白软手,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粗糙的手掌,笑着不露痕迹的背到身后。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种菜了”沈夕在顾思的身后皱着眉头,好似看到了一个贵族小姐在田中劳作,不雅的样子。
“诶……”顾念被看的羞赧,她知道在沈夕的眼里她就像是一个登不上大雅台面的丑角,徒劳的摆弄一身的武艺,登台时可能夺人目光,可后来便惹人搞笑,成为笑料罢了。这恰恰是沈夕眼中的,“以前……好久了。”
“恩,”沈夕淡笑,嘴角微微上翘又随即落下,包含着一丝冷意没落的笑,“是啊,好久了。”
说完,不给顾念反应细细咀嚼的时间就走了出去。
现在的沈夕表达起来更接近于千千万万经过社会打磨的同胞,话语委婉多义。一根脑筋下来的顾念需要将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音调、动作细细贮藏起来,留在每个夜晚磨成自己能完全理解的意思。
顾念愣着,被煲汤的锅‘嘶嘶’冒出气沫的热气呼在手上才回过神来,连烧灼的疼痛也没有立即感觉到。
最后顾念做好了其他的菜:爆炒橄榄、醋渍鲟鱼,还有辣炒龙虾。
饭桌上的欧阳吃的热火朝天,额头顶上辣的涔涔汗滴,一手扒着米饭一手马不停蹄的夹着菜,“哎呦,小丫头手艺见长,比田昊那家伙…切…”突然脸变了色,“别那禽兽做的好吃多了。”
顾念讨好的笑笑,满桌子的菜都是极辣的,她没怎么动,只是象征性的夹了几筷子,余光注意到顾思和沈夕,顾思一副没精神的样子,一半时间都在走神,筷子深深浅浅的插在米饭里;沈夕则淡然的就着米饭优雅的伸出白皙好看的手臂,在每个菜上挑挑拣拣的下口。
顾念在一边忙忙的帮三人扒着龙虾,红红的外壳把顾念的指甲染红了,指尖像蘸了红,辣进了神经里。“给”献宝似得把一盘盘嫩嫩虾肉递给神情各异的三人。
顾思回了神,眼睁的圆亮,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影着沈夕淡然收下虾肉的清晰画面:他连眉头也不皱,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疏离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顾思惊醒,一把按住沈夕欲将往嘴里放的动作,“你想死啊”
一句话,惊倒了其他的两人。欧阳一脸的惊讶,顾思说的话也是他也将要说的。而顾念不知所云的僵在一边,样子像是寄宿于他人檐下的胆小警惕的养女。
沈夕动作一顿,眼眸的颜色渐深,将肉放在了嘴里,淡淡的赞赏“很好吃。”
顾念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满足的笑意绽在脸上。
顾思冷冷的看着沈夕,快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个窟窿。
沈夕咽下去,起身,说天太晚要回家不打扰了。顾念也慌忙站起来,和欧阳将他们送到门口,门口处的顾思脸还是冰冷一片,没跟顾思说任何话,抢过欧阳递给沈夕的一包东西便气呼呼的走了。
“怎么了?”顾念在他们走后悄悄的问欧阳。欧阳则用着长辈的腔调摸着顾念的脑袋,说着没事没事,就是……顾思不爱吃辣了。
不爱?可是她以前超喜欢的。顾念委屈的想。
欧阳仿佛看出来顾念的心声,只是叹口气。
沈夕海鲜过敏呀傻丫头。欧阳打心眼里佩服沈夕那一副淡然的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波动的神情,连冒着危险吃海鲜也有一种临危不惧的潇洒随意的姿态在里面,“没事了,没事了,睡觉去吧,我去把剩下的吃完再走!”欧阳食指弹了顾念的额头一下,说。
“哦”顾念答道,神情复杂的回了屋。
一出门,沈夕强装的淡定便瞬间坍塌,平静无波澜的面部表情狰狞在一起,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苍白的脸里面泛着不正常的青,他手上的青筋凸出,青绿脉络清晰可见,沈夕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着胃部。
走在前面的顾思,心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手里攥着的药品盒子被折出了褶皱。她几乎是吼着,“沈夕你疯了吗?”眼里迸发出几滴陌生的泪水,“她还至于你这样糟蹋自己?”
“我到底在你心里他妈的算什么?”这句话顾思没有说出,被虚弱的沈夕抬头的一撇噎在了喉咙里。
“……”顾思心里微微发颤,“给你……”然后站在一边看着沈夕气喘吁吁的苍白着脸倚在墙上,把药直接倒进了嘴里。
沈夕的一撇让顾思呆在一边,上一次被沈夕用这样的眼神一撇:疏离、冷漠、陌生、没有温度的眼神,后果就是沈夕几个月的不理不睬,最后还是顾思用苦肉计发誓不再妄想他之后才算冷战结束。估计只有顾思一个人认为是冷战,在沈夕眼里,那就是不想在相处下去,成为陌生人的表现,沈夕用了最残酷的方式让顾思把越长越茂盛的爱意隐藏在世界的最内部。
“唔……呼……”沈夕踉踉跄跄的顺着墙壁走到外面,眯起眼来看着皎洁的一弯明月,薄薄的暗云像海绵一样将月亮周围的清辉都一尽的吸干,渗透出来一股一股浓烈的暗重的云缕。两人沉默在凉意侵袭的秋夜,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是顾思开着沈夕的车,先驱回了自己家,然后精致美丽的眼睛满目愁郁的看着沈夕不动声色的从后面坐到驾驶室里,柔柔的带着一丝哀求的说,“你没真正的放弃对不对”
“……”关车门的动作一僵,沈夕有些痛苦的靠着车座,留下一句“你多虑了。”就匆匆离开。
“我多虑?”顾思哭了,梨花带雨的满面泪水,“到底是谁多虑了?”
“啊啊啊啊!!!”顾思狠狠跺着脚,眼中盛着委屈不甘以及快要溢出的怨恨,“你还回来干吗?!啊!我都快被你毁了!!”
另一边,已经钻到被窝的顾念,莫名的打了个喷嚏,她也是满心的事,愁闷的睡不着觉,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四角上的镂空花雕。
顾念狠狠摇着脑袋,强忍着自己不要再试图去想沈夕了,她已经变得配不上他了,而顾思依旧的闪亮亮,甚至成长的更加吸引人更加的优秀,他们才是最好的搭配……
想着想着,顾念越加自卑起来,来自小镇的姑娘虽然换上了大城市的名字,但是骨子里还是浸染着最淳朴、与城市不相符合的特质。顾念觉得她又做了几个奇怪的梦。
接下来的几天里,顾念没有再遇见沈夕,她就完全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的跟着中医导师学着坐诊了,将近八年时间的与卢爷爷一起大街小户的出诊,顾念比其他实习的大学生多了很多的经验,只是她天生的娃娃脸,微微稚嫩的年轻面容总是认为比实际年龄要小五六岁,会不时的遇到一些患者和同事的质疑,这让顾念很是苦恼。
将注意力全部投入进工作里,顾念的头绪很快的被中医药材全部抓牢,分不开任何的一根神经来思考沈夕和顾思出现的突兀,消失的也莫名。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
树上斜斜挂着的最后一片黄透叶子也被北风残酷的吹了下来,暴露在人们视线的是整株整株的苍劲曲折的枝干,歪斜的在蓝白的天空布景下,成了一副单调剪纸画,暗色的枝桠直刺刺的插进空气里,撕扯了静止沉默的天空,撒成碎片,淡淡蒙蒙的飘荡在四周。
冬季来了。
欧阳下班,戴着顾念前几天给他织的连带手套,圣诞色,幼稚却温暖。他哈着气,有趣的看着在空中弥漫又消失的口中热气。小跳着下了台阶。
“滴滴滴”手机短信。
欧阳皱眉,讨厌的将手揣进口袋,将手套褪下,冷的颤颤巍巍滑动信息:今晚我做酸菜鱼,你什么时候回来。田昊。
欧阳紧皱的眉头在看见‘酸菜鱼’松了松,留着口水回复:马上!然后他翻开通讯录,给顾念发了个信息:妹子,我今晚不回去了o( ̄ヘ ̄o#)
还在药材室给患者亲自配药的顾念,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于是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后,悄悄打开,看到后会心一笑,然后发了个加油的表情。
一下午,顾念都在药材室一个个的翻找配给:当归、丁香、茯苓、甘草……味道有淡有浓,都充满着自然的馨香。
呆的久了,顾念身上都日渐染上了淡淡的中药味,味道融合在一起,成了竹林深处散发的翠爽。
可能是太专注了,顾念没有注意到,再回复完欧阳的短信之后,一个陌生的号码发过来的信息:下班后,等我。
下了班,顾念回到更衣室换回浅色的短款棉服和深色牛仔裤,把盘发散开。一下子从职业医生变回了邻家女孩。她踮着脚往窗户外看了看,见到肃净的寒冬冷彻,没有走医院的正门,而是越过一楼的拐角,经过挂号前台,去了后门。
这里是医院里收拾垃圾等杂物的地方,外面一条小巷,直通大街,可以便利的让垃圾车来处理。顾念小心的越过满地的凌乱,把中午在食堂没吃上的鸡肉放在了角落隐蔽的由盒子搭成的小洞里,里面窸窸窣窣的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拳头大小,前额上一缕长毛挂在小猫的眼睫毛上。它轻轻伸出舌头小心的舔了舔顾念的手指,然后喵呜的叼进几块鸡肉大快朵颐。
顾念伸进手去,摸了摸温热的小脑袋,然后满意一笑,便起身看看欲下雪的天,准备回家。卢爷爷这几天跟院里几个老医生去最南方躲避寒冬去了,说是在南方过冬过习惯了,一回来就筋骨疼关节肿的。
顾念没注意到厚厚的外套里手机的震动,直到回到家打开灯脱下衣服时才发现。
三条短信息,四个未接电话,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顾念不难想到这是谁的号码,连这几个数字都散发着疏冷冰凉的气息。
顾念看看时间,下午3点多的第一条信息,那个时候自己还在药材室里配药。现在已经6点多了,天也黑了,顾念再怎么想也不会认为沈夕会一直等到现在。于是就抱歉的回复信息,说以已经到家了,非常抱歉没有及时看到。
另一边的沈夕,确实从三点一直等到天黑。天渐昏暗,连空气中也漂浮着暗灰色的尘埃,迷迷蒙蒙的组成了渐晚的天,灯光一个个被点亮,成了人间的星星,周边高楼的霓虹灯彩,映在沈夕模糊不清的脸上,一半隐藏在阴暗里,高挺白皙的鼻尖是明暗两个世界的分界线,眼眸黯淡在碎碎的发下,嘴角轻抿,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慵懒放纵的靠在车边,地上是一堆明灭不定的烟头。
沈夕看到短信,将指尖里的最后一根燃着的虚缕烟丝,扔到地上。单薄的西装外套在冰冷的寒风中硬铮铮的板起来,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脑袋一热的跑到楼底,锲而不舍的给顾念打电话,甚至他不知道见到她的第一眼要说什么。
总觉得有股力量驱使着他。
自从那天后,顾思再没有找过沈夕,平时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要咋咋呼呼的跟沈夕说的她,竟然一声不吭的跑到了国外,参加冬季服装秀了。要不是沈夕去顾家,从顾母口中得出,他依然的不知道。看来这次是真的让顾思伤心了。沈夕暗暗想。
也不是没想过要结束那个总是折磨自己的念想,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只是什么人到了眼前,沈夕都会敏感的察觉出对方的动作、神态细节是多么的熟悉。然后不了了之。
高中时代的感情像是一根无色的丝,不时的缠绕在生活的每一处,就连最秘密的神经末梢也被裹紧,动一下便牵扯到全身,已经渗入到了生活。就像是一张干净素淡的白纸,被染上了色,不管深浅色泽明亮粗细,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上千种办法也泯灭不掉。
沈夕自嘲的笑了笑,英俊的脸庞被冷风吹的冰凉失色。
打开车门,温暖甚至有些燥热的空调风袭来,沈夕感觉不到。没人能解救他,只有他跟以前的自己搏斗,但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又痛又恨的顾念,甚至于,里面还不止他们两个主角。
驱动、加速,汽车逐渐消失在晚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