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的餐桌是沉默的，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甚至连餐具之间的摩擦碰撞声都极其轻微。

　　章太太拿起一个手绢拭了下嘴角，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话了：“玉漾，你一直在杭州那边可能还不太适应上海对生活，我帮你请了一个家庭教师，她会专门教你一些实用的社交礼仪，以后你每天上午下午各上一节课。”章太太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她说的这些即是通知也是命令。

　　“好的，太太。”玉漾放下还剩下小半碗的饭，唯唯诺诺的回应着章太太，她习惯了杭城那边口味清淡的饮食，上海这边浓油赤酱的饭菜，说实话，她有些吃不惯的。

　　不过说来好笑，这个章太太自己是不守规矩上位，对家里下人对规矩却是极其严厉，玉漾看了一眼站

　　在章太太身后的阿四，心下有了划。

　　“四哥，你要的资料全在这里。”六子把关于章家的一沓子资料递给了乔楚生，然后就开始用眼睛瞄着乔四爷的反应，四爷和娇滴滴的干金小姐，六子觉得像他这种粗人的想象力遭受了灾难式的冲击，这样的组合根本无法想象好么。

　　“我不能走啊，我得看看你什么反应。”六子是带着老爷子的指示来的，没看到结果他可不敢走。

　　“怎么，还让我对着一堆纸给你表演个一见钟情你才肯走吗？”乔楚生被逗笑了，老爷子这是有多怕他单着啊。

　　“不用不用，四哥您忙，我这就撒了。”六子看到乔楚生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浑身酸痛，没办法小时候一起学功夫，他总是挨打那个，被打怕了，老爷子那边他只能照实说了，反正老爷子疼四哥，不会为难他的。

　　“阿四，我房里有些东西还不太会用，你能抽时间过来教教我吗?”赶在章太太带人上楼之前，章玉漾出声叫住了阿四，她才说了这一句话就害羞的满脸通红，头也不自觉的低下了。

　　真是没见过世面，章太太掩去眼底的不屑，直接吩咐阿四跟着玉漾去她房里好好教一教她，那些高级东西都是怎么使用的，毕竟玉漾现在还姓章，她在外人面前丢了颜面，难看的还是她这个章太太。

　　“谢谢太太。”玉漾小声的道谢，一副扭捏的样子，看着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章太太连多看她一眼的性质都没有了。

　　玉漾这间房原本是间客房因为玉漾要来才临时改成小姐的房间的，房间里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像留声机那些高级的洋玩意更是一件都没有。

　　阿四带着玉漾在房里转了一圈，故意像教傻子一样连床铺桌椅都告诉玉漾—遍，玉漾也不恼火，就跟在她身后看着这个将制式的女仆衣裤特意改了腰身的小丫头，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阿四你今年多大了?”

　　“到了秋天就满20了。”

　　“那可许了人家。”

　　“我当年进府的时候，爹娘给签的是二十年的身契，如今还有十二年。”阿四看着玉漾的脾气是真的软和也不好拿捏太过。

　　阿四算过，等自己恢复自由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了，她平日里不是在这深宅大院里，就是跟着夫人见到其他府上的各位女眷。

　　她正值花朵出绽的年纪，可是连个男人都遇不到她能怎么办呢，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有时候她还是会有不甘心，明明她也不比别人差多少啊。

　　“我这有双鞋子，是我亲手为父亲缝的，可是父亲事情繁忙，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间能在家，如果阿四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转交给父亲呢?”玉漾笑得又腼腆又羞涩，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满是崇拜的看着阿四。

　　她原本还想着这次父亲将自己拎到上海来是结亲的，她在家中应该待不了太长时间，可上哪找个合适的人选给章太太添堵呢，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给递枕头，眼前这个把不甘写了—脸的小丫头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嘛，一头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满是鲜活气息的脸蛋，清秀甜美的长相，送给父亲去红袖添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呢。

　　“给我吧，我帮你给老爷送去。”阿四有些不自然的接过了玉漾手里的东西。

　　“我常听人说，这晚上的时候人的脚是最胀的，鞋子合不合脚那个时候试最好，阿四如果可以的话，辛苦你在那个时间帮我拿给父亲好吗?”玉漾一脸天真的看向阿四，她知道这个小丫头上钩了。

　　“这么麻烦阿四，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你，这是我亲手缝的一个香囊，送你吧，这里我填了一些鹅梨香，虽不如那些太太小姐们用的外国香水高级，可是我听一些以前伺候过父亲的老人说，这是父亲很喜欢的味香方呢，希望你也能喜欢。”玉漾继续天真烂漫的叽叽喳喳，像个不韵世事的少女乍然到一个陌生环境后，对第一个见到的人天然产生了亲近之感的那种依赖信任被玉漾拿捏的很准确。

　　起码阿四就是这么理解的，她原想拒绝那个在她看来虽然做工精美，但是略带士气的香囊的，可是听到老爷喜欢，她又默默伸手将香囊踹进了自己的怀里，玉漾看着她的动作低头掩去了嘴边的一抹冷笑，这个家就应该再乱一些，什么夫妻和睦，父慈子孝，这些人演的不累吗？有时候也该换个本子演演看了。

　　乔楚生今晚又在舞厅消磨时间到了半夜，他身心舒坦的回家准备睡觉，临睡前猛然想起了还有那章家的资料没看，于是就这么披着睡衣，踩着拖鞋慢吞吞的去了书房。

　　六子送来的资料里说章家有两个闺女，一个是章先生早年间明媒正娶的夫人生女儿，一直在杭州，先是守了母孝，然后是祖父，接着是祖母，三年三年又三年的耽误到了二十四还没嫁人，另一个是章先生在上海这边的太太生的，今年二十，正在女子大学读国文，乔楚生

　　看了眼资料上别着的照片，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他用指尖弹了弹照片，看来黄老大给介绍的是那位大小姐了，说实话，长这么大他还真没见过养在深闺的大小姐长什么呢，他有些好奇。

　　次日早上，玉漾看着面沉似水的章太太和眉眼含春的阿四，慢慢垂下了眼眸，她在这个家能待的时间不多，不然一定会再送章太太一些更好的礼物呢。

　　“玉漾啊，一会你跟我来书房，我和你说点事情。”四十多岁的章先生虽然人到中年，但是早年间被

　　诗书熏陶出来的气质犹在，如今虽然做了商人，但是气质上更偏重文雅一点，总之就是看面相上完全看不出这人是个优柔寡断、始乱终弃的渣男。

　　“好的，父亲。”玉漾今天在父亲面前稍微有所收敛，但是仍旧看起来有些畏首畏尾的模样，可惜今天章太太实在是气狠了，压根儿没注意这些。

　　“这些年的家事把你给耽误了，为父很是愧疚啊。”章先生看着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有些伤感的

　　起了个头，然后略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如今为父打算在上海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意下如何啊?”

　　“但凭父亲做主便是。”说起了自己的亲身，玉漾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尖。

　　“嗯，如今为父手中有三个人选。”第一个是咱们家的同行蔡氏船运的小公子，今年刚满二十岁，为人风趣，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第二个是中央巡捕房的乔探长，今年二十有八，人很有些本事。

　　第三个是圣玛丽亚医院的樱井医生，今年有二十六岁，小伙子人也很好。

　　“玉羡，你更中意哪个。”章先生对于这三个人选也是有些左右为难，索性开明一些，直接让闺女自己挑。

　　“但凭父亲做主。”玉漾以为等着她的都会是一些老弱病残呢，她甚至都算计好了，从中挑个短命的，然后过个一年半载自己就能当个富足的寡妇了，到时候再收养个听话的男孩子顶门立户，那小日子想想都美。

　　可如今这光听年纪就是一批年富力强的，在上海这个她两眼一抹黑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暗伤都在哪，真烦。

　　“为父更看好蔡公子，可是那位乔探长和樱井医生也都很秀。”章先生倒是没有女儿想的那么多，他就是单纯的选择困难而已，没办法，优柔寡断是天生的。

　　“既如此，那不如问问太太的意见，定能为女儿选门好亲的。”玉漾一脸单纯的看向老父亲，只看了

　　眼就又害羞的低下了头，说实话凭她对那位章太太的了解，别说是三选一了，就是三百选一，她也会把最差的那个给自己挑出来的。

　　这时候正是一动不如一静的时候，与其她在这里瞎猜这些人选都有什么暗伤硬伤还不如直接让章太太直接帮她把最坏的先筛出去来的更快一些。

　　“好主意，我怎么就忘了呢，哎呀，说起来这儿女亲事啊，还是要太太经手才好，还是玉漾想的周到。”章先生听了女儿的话顿绝自己豁然开朗了，这事本就应该是那些夫人太太该操心的事，他从这里瞎参合什么啊，白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阿四，把太太叫来。”不过才一晚的时间，阿四就由贴身伺候太太变成了贴身伺候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