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玩笑
“小……公子、公子?公子?!”
模糊的视线中清云的脸蓦然放大,清秀干净,令人心安。
小丫头急得直跺脚:“公子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可是那登徒子轻薄于公子?可是遇着什么歹人??这……嘴上怎么竟出血了?!”
一连串的询问连珠炮似的袭来,沐河清总算缓过神来。
她眼中映出清云焦急的神色和另一边少年脏兮兮的脸,终于定下心思。
好在、好在她还有机会,还能挽回——上辈子所有,不可挽回之事。
何其有幸?
她松开手心,指尖带了点血沫。眼中波光艳涟,却不再发酸。声音略带几分沙哑:“无碍。”
轻轻二字,掩住了多少思绪。
楼破岚站在树下,黑曜石般的双眼聚焦在那身玉白衣袖下——嫩白青葱的手指带着些许血迹,眼中寒芒一闪而过,转瞬即逝。片刻后他收了目光,又坐回树下,就着搪瓷大碗大口喝着凉豆浆,大口嚼着肉包子,倒是香的很。
清云见自家小姐神色淡淡的模样,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清云只好苦恼道:“公子,奴……才方才突然晕倒,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的事问不着,自己的事总得问问吧,连怎么晕倒都不知道,这晕的……也太冤了吧?
沐河清头一偏,明灿瑰丽的桃花眼恰巧对上少年亮晶晶的双眼。她眉梢一挑,眼神示意:你来解决。
少年楼破岚眨巴两下眼睛,转头看清云,整张脸稚气未脱,却无端生出几分严肃。他那张看不大清楚的脸上大约摆出了一副郑重的表情:
“你肯定不知道啊!刚刚真是惊险万分!方才一歹徒忽然自后方向你袭来,打晕了你,更欲加害于两位恩人。可能是二位恩人天生富贵,又因救我露了财,这才招致歹人惦记。”
少年愈说愈激动:“事出从急,我便一下制住那个歹徒,好生教训了他一番将那厮赶跑了!好在他下手并不致命,我方才才能救你醒过来!”
沐河清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
编!你接着编!这种鬼话也得有人信啊!
清云一拍脑门,紧接着大彻大悟道:“原来如此啊!!”
沐河清:“……”打扰了。
清云又道:“那便多谢你出手相助!否则我与小姐……呸,公子,必定凶险万分!实在感激不尽!”
她拍了拍胸脯,缓了缓所受惊吓,看着楼破岚的眼神多出几分友好,语气也多出几分真挚:“我原以为你不是个好人,谁成想竟这般热心肠!也不枉我家公子救你一遭。”
不是好人的楼破岚:“……”
呵呵,你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楼破岚有些想笑,却又硬生生憋住了:“这位姑娘你,可有大碍?”
“……你方才喊我什么?”清云愣住,下一刻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色厉内荏道:“你是眼睛生的有问题吗?我分明是个男子!”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赶紧拦在沐河清身前,脱口便是:“还有我家小姐也是男子!”
楼破岚:“……”
沐河清:“……”
楼破岚懵了。
沐河清一只手缓缓扶额。
清云神色严肃,反应了两秒,脸上才后知后觉得红起来,泄了气吭哧开口:“不、不是……小……公子……”
楼破岚木着一张脸,问道:“……她真的不是穿插进来的眼线吗?”
沐河清保持扶额的姿势:“……说实话,她不是。”
楼破岚乐笑了。
清云欲哭无泪:“……我真的不是。”
沐河清还算淡定,看着小丫头不知所措的狼狈模样,只好安慰道:“没什么好慌的,他已经知道这些事了,也会跟着我们回护国公府。”
清云一双杏眼蓦地睁大:“可是……小姐,北院那边——”
沐河清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
清云虽然着急,却也明白如今沐河清有自己的打算——她打定的主意,绝不会轻易更改。小丫头在原地恨恨地跺了跺脚,狠狠地剜了一眼努力憋笑的楼破岚,小嘴上还不服气地念叨:“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那边楼小战神吃饱喝足了,嘴巴往衣袖上一抹,端着搪瓷大碗往沐河清旁边一站,直冲着沐河清傻笑。
一双清透纯粹的黑眸弯成月牙样,眼中藏着星星点点的喜悦,是属于少年人的快乐。
沐河清:“……走吧。”
清云乖巧地跟在她身后。楼破岚干脆贴的更近,几乎要与她并肩而行。
她一度怀疑自己捡错了人。
眼前这个笑得有几分傻气的瘦弱少年——真的是当年那个“刀锋所向惊绝鞑虏”的战场神话吗?明明当初那匆匆一眼,给她并非这般……傻冒的感觉啊。
难道,每个大人物功成名就之前,都要有一段一言难尽的往事?
沐河清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这位少年的谜之来历:“楼破岚?”
楼破岚:“在。”
沐河清问道:“身世来历,坦白一下。”
楼破岚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小姐,我本是西境人士,前几年家道中落流浪至此。之前到过颖京,在商队里寻了个差事跟着商队走南逛北又离开了颖京城。商队散了,又回了颖京尚未找到差事,这几日在这一带一直靠拾破烂为生……”
沐河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拾破烂?”
楼破岚也奇怪道:“……怎么了?自力更生,不算丢人。”
沐河清一脸古怪:“这…不会是你名字的来历吧?”
楼破岚——楼破烂。
楼破岚:“……”
他一度怀疑自己跟错了人。
清云眼角笑出了泪花:“……哈哈哈哈哈!小姐不愧是你!”
沐河清装作若无其事:“……你继续说。”
楼破岚只好压下心中一口老血,继续道:“怀中美玉引贼人惦记,这才遭了贼手。幸得今日大小姐相救,我自问无以为报……”
清云兴致勃勃来了句:“所以以身相许?!”
楼破岚木着脸:“……这丫头哪儿来的?”
沐河清一只手再度覆上额头:“……清云,你这些都从哪儿看的?”
清云尴尬地挠挠头:“小姐你搬回家的那些话本子里可都是这么写的,英雄救美、狐妖魅主、郎情妾意、以身相许……不都是这些吗?”
沐河清:“……以后别看了,多读点圣贤书。”
楼破岚继续木着一张脸:“……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沐河清:“……好好说话。我是哪种人?”
楼破岚:“整天看话本子欲求不满的人。”
欲求不满的沐河清:“……”
楼破岚摸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若强求,我也实在不好拒绝。”
沐河清优雅一笑:“……滚。”
…………
这一左一右、一高一矮跟在沐河清身后又走了一段,清云这才忍不住出声了:“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药材铺子应该在北边。”
她们正是从南边过来的,怎么如今还要向南走?
“没走错。我们回一趟成衣店,”她回眸上下打量着楼破岚,眉梢一挑:“得给这小子拾掇拾掇。”
清云点点头赞成道:“确实必要。还是小姐思量周全。”
楼破岚则一本正经:“公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嫌弃我?”
沐河清头也不回:“你觉得呢?”
“我觉得,以公子这般良善之心与高贵之品性,必然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会如此肤浅。”少年还是一本正经的语气。
“嗯,你说的不错,我不嫌弃,”沐河清瞬间甩锅:“是清云嫌弃。”
清云一脸懵逼:“……啊?”
不过她瞬间反应过来:“啊,对!是我嫌弃!你看你这一身,满身血污不说,还有股异味儿,要不是小姐的缘故……”
小丫头被自家小姐点到名,深感责任之重大和背负之艰辛,当即便像打开了话闸子一般,一开口如洪水过境,把楼破岚全身上下、自头发丝到脚趾甲片都给嫌弃的一文不值。
一顿点评猛如虎,直叫人称二百五。
楼破岚:“……”
这丫头怕不是个傻子?
大小姐你这样把她当剑使她爹娘知道么?
楼破岚木着脸:“……姑娘,其实话可以不那么多。我怕你闪着舌头。”
清云:“……你还嫌我话多?最不能说话的是你才对吧?”
楼破岚不解:“这……从何说起?”
清云一脸嫌弃,捏着鼻子:“嘴臭你不知道啊!”
楼破岚:“……”
好家伙,是在下输了。
沐河清走在最前方,不禁莞尔。
她的脚下步步生光,迎面是无限生机。
还有机会。一切,尚能挽回。
呐,还记得吗?
若有来世,颠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