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代言情 本宫不谙谦卑之道

第三章 凤归来

  疼!

  令人发疯般的疼!

  好像全身的骨骼皆被碾碎、血液亦被抽干,又有人不惜一切地注入新的血液、新的魂魄、新的生机。

  她不过是被人勒死而已,便已经是这样难挨的痛苦。

  那祖母,爹爹,娘亲,哥哥,嫂嫂……他们临去之际,该有多疼?

  人死如云散,奈何桥边,她定要向孟婆多讨几碗汤水,忘得一干二净……不,还是不能忘,她还要去往极乐寻她的爹娘和大哥呢,怎么能就这样忘了?

  沐河清浑身无力,眼皮沉重到掀不开,耳边嗡鸣作响。

  好在嗅觉并无碍,她闻到了儿时房间内檀木香的味道,很安心。那是娘亲留的熏香,儿时虽与他们不亲近,到底是遗憾在心。

  耳边的嗡鸣声渐小,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过来了。

  两名丫鬟急匆匆地过来榻前。

  紫色衣裙的丫鬟面容姣好,正在榻前,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柳眉紧蹙,愁愁道:“清云,小姐这癔症要如何才能好啊?大夫虽然开了方子,那也得小姐喝下去才成啊!”

  “老爷夫人若是看见小姐受这个苦,怕是心疼都要心疼死了。”

  青绿衣裙的丫鬟急得干跺脚,两只白嫩嫩的小手相互绞着,白皙的小脸皱成一团:“别提老爷夫人了,看到小姐这个样子,我都得心疼。小姐这个癔症实在奇怪,大半夜就开始说胡话,还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清霜我的好姐姐——老夫人总觉着你是我们几个中最有主意的,你出出主意把小姐唤醒。小姐若是醒了,以后我的的点心吃食,定次次分你。”

  若是换作平时,清霜定要嘲笑这小丫头贪嘴。只是眼下——哪里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陆修尧!”

  床上的少女挣扎喊叫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身白色单衣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乌发黏在脸颊上,她的双手死死扯住床单,大口大口喘气,如濒死的鱼儿渴望空气。

  “小姐!”两个丫鬟被吓了一跳!

  清霜给人喂了几口水,这才松了口气,笑盈盈道:“小姐可算是醒了。奴婢们怎么叫也不愿睁眼,没成想一梦见景王殿下,小姐便清醒了?”

  清云小嘴一撅,带着哭腔道:“小姐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大半夜就开始说胡话边打颤边淌眼泪……把我们都吓的不行……嗝…”

  话未说完,清云便哭起鼻子来,一抽一抽地打起哭嗝。

  清霜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推了推她,赶紧把眼泪给她擦干净。

  “吱呀——”

  重实古朴的檀木门被推开,又是一个穿青色衣裙的丫鬟跑过来,手上端着清香的莲子百合粥,看见床上坐起的少女,虽然脸色苍白、不住地喘气,但总算是醒了。

  清莲端着粥不由舒了口气。

  “清莲!”清云闲不住,赶紧招呼道:“小姐方才清醒,一定饿极。亏你来得及时。”

  青莲微微一笑,出尘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她也走至榻前,端上手中精致的青瓷婉,柔婉开口:“小姐梦臆刚醒,身子最是虚弱,也不能吃那些油腻的大荤。这莲子百合粥,清香温软,小姐先把药饮了,再吃一碗粥,总能舒服些。”

  沐河清体内的疼痛隐隐下去,双眼堪堪睁开,却只顾怔怔地看着榻边娘亲自小留给她的三个丫头。

  最为亲近却往往最易被连累。

  出嫁前不久,她被绑架,差一点沦为一群畜牲的玩物。幸得路过之人出手相救。情况危急,清霜性情最为果敢,以身护主,不甘受辱,持簪与歹人同归于尽。

  为了她,持簪自尽。

  自那日起,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先是大哥大嫂接连因为晋亲王惨死,外祖母气急攻心跟着去了,然后是清莲、清云,不明不白地死在长明的皇宫里,最后是爹娘和护国公府几十口下人……再然后便是噩梦般的陇西一战,鲜血和冤魂不散,亡灵在国土之上无法安息。

  她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抹笑,极淡,极苦。

  清霜三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竟被沐河清吓住了。

  悲恸欲绝,满腔孤愤。

  三人面面相觑。

  青莲最先回过神,赶紧放下手中的瓷碗,走到沐河清身前,一双生了薄茧的手探上她的额头,秀眉担忧地拧起:“小姐可是不慎着了风寒头痛脑热?这个天气得风寒可不得了,小姐若是不舒服奴婢立刻去请大夫来。”

  许是那手刚端过粥的缘故,覆在额上温热柔软,却瞬间使沐河清惊醒——她猛地抓住这只手,触手滑腻的肌肤让她停下一切思考。

  “小姐……”清莲只觉那只手几乎要被拉扯断:“小姐究竟怎么了?”

  沐河清霍然抬头——入眼便是月白色的鹅梨纱,然后是檀木雕刻海棠花的床榻,画着白鹤的丹青屏风外隐约是古色古香的檀木桌。紫色的烟云袅袅升起,带来阵阵令人安心的檀木香。

  这是……护国公府南院的长悦阁。

  是她出嫁之前的闺房。

  她又向身上看去,看到光滑的丝绸月白色锦被,上面浅浅勾勒的鸳鸯是那样栩栩如生。

  沐河清感觉不可思议,随即看向离她最近的清云,颤抖开口:“清……云?”

  “嗯小姐我在这儿!清云在这儿!”小丫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却不由愣住了。

  “给我…给我镜子。”沐河清喘着气费力道。

  要镜子做什么?

  清云呆呆得不知所措。

  “啪!”

  青瓷碗被沐河清猛地扫开,碎落在地上,滚烫香软的热粥撒了一地。

  手上…竟还有痛觉。

  沐河清望向手背上被灼烫的部位,瞳孔皱缩。

  几人纷纷惊呼,错愕地看向沐河清,清莲赶紧捧住她被烫红的手皱眉道:“小姐烫着没有?”

  “清云去拿膏药!快去!”清莲回过头来催促着,又想起沐河清方才的要求转向清霜道:“霜妹妹,快去帮小姐把镜子取来。”

  清云乖乖去取药,飞奔至大门,仿佛十万火急。

  清霜反应快,赶紧取了面铜镜过来。

  沐河清另一只手接过铜镜,铜镜中映出一张娇美明媚的面庞。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与记忆中的逐渐重叠,此时那双眼中写满了震惊。

  “砰!”

  铜镜跌落在地面,磕碎成一片又一片不规则的铜片。

  一如记忆中青葱娇嫩的容颜……竟是二十年前的容颜。

  “如今是……”她费力出声,声带嘶哑干涸:“长明…七十八年?”

  清莲捧着手点头道:“对!正是长明七十八年!”

  “……癔症?”沐河清愣愣地伸出手指向自己。

  “……小姐别吓我们呀。”清莲泫然欲泣,竟快要急哭了。

  长明……七十八年。

  她年方十四。

  她还不曾与陆修尧结为夫妻。她的祖母、父亲、娘亲、哥哥、丫鬟,都还安好。她沐家上百人口,都还安在。陇西数十万儿郎,还不曾马革裹尸,惨死边疆。

  他们还在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一腔报国热枕还未曾……拿命来偿。

  她……回来了?

  沐河清怔怔留下两行清泪。久久不语。

  清云取药回来,慢慢走近竟见如此画面,瑟缩地看着沐河清。另外两个丫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收拾好满地碎片和一地狼藉。

  此时不过清晨。窗外晨光熹微,天光敞亮,一缕阳光足以驱散所有阴霾昏暗。窗外是调败的花香,水露散发清凉。一切尽是真实。

  她还活着,是最纯粹的真实。

  她穿着白色的单衣,仅仅是简单地坐在床榻上,却脊背挺直,面色沉静,似乎还有浓烈的杀意蔓延。那一双瑰丽的眼中,本应该盛满绝世风景,偏偏在这一刻闪烁凛冽寒光。

  仿佛女子并非坐在月白色的女儿床榻上,而是坐上血海白骨堆积而成的凤座,九重高楼,睥睨苍生。

  她抬头可见窗外的光景,低头可闻醉人的檀香。

  可护至爱,可救至亲,可保子民,可杀仇敌。

  沐河清忽然弯唇一笑,眉眼弯弯:“清莲,我饿了。”

  她又转过头对怯怯的小丫头道:“清云,我手疼。”

  “奴婢这就去重做一碗!”

  “我、我这就给小姐上药!”

  两人异口同声。三人闻言几乎要喜极而泣。

  清莲擦擦泪,喜不自胜,转而向一边道:“清霜,愣着干什么啊?先给小姐服药!我马上就回来!”

  被伺候到位的少女安静地侧躺在床榻上,嘴角的笑容归于平淡。她闭上双眼,眼下有些乌青,随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她的气息竟忽然乱了。

  劫后余生,喜出望外,莫过于此。

  她庆幸,她回来了,得以重见这人世间。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