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提军令(上)
阮湘等人走后,偌大的正厅更显宽敞。
朱红绫脸色尚在阴晴不定。
沐河清却已经步入正题:“今日我来荣华堂,就是想弄清楚癔症之事。不知婉姐姐可还记得,是几时又是如何给我下的药?”
沐婉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眸此时泪光盈盈,欲语还休,最后不得不道:“清儿妹妹,你我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我…我分明没有给你下药……”
朱红绫心疼沐婉挨了沐河清“失手”的三巴掌,如今还要经受这般盘问。她拉住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随后才道:“臣妇不知这当中有什么误会,但郡主说是小女犯的错,请问郡主可有什么证据?若是没有证据的事,即便是郡主,也不能平白冤枉婉儿呀。”
沐河清心中冷笑。
证据?
二房诬陷长房的时候,何来的证据?大理寺污蔑沐海晏是齐国暗探的时候,何来的证据?陆修尧做局坑杀十万将士的时候,又何来的证据?
长明这块乌烟瘴气的土地,何来的证据?!
她眼中冷光凛冽,嘴角的笑容却越发可亲:“二婶既然着急看证据,那不如问问婉姐姐,还记不记得给小厨房掌勺陈嬷嬷的那十两黄金?”
清云从袖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放在沐河清手中。她甩手一扔,小瓷瓶滚至沐婉脚下,停在她裙摆处。
沐河清收回手,双腿交叠,指着地上的瓷瓶问:“婉姐姐,看看这药可还眼熟?”
沐婉睫毛轻颤,意识到眼下她是逃不掉了。她只好期期艾艾地蹲下捡起那瓶药来,翻看着,眼角泛出泪花。她抬头哽咽道:“这药确实是我让陈嬷嬷放的。但此药安神助眠,我看妹妹那几日思念至亲、睡眠极差,又…又惯不爱吃药,这才出此下策,让陈嬷嬷在饭菜中下了点儿……”
此刻泪水落在地面,濡湿了一小块地毯。
她哽咽得更厉害:“可是…可是我这都是担心妹妹啊……”
“好了好了,婉儿不哭,不哭。”朱红绫也蹲下拍着沐婉的背哄着,随即也犯难地看向沐河清:“清儿……郡主也看到了,婉儿是出于关心这才下药,和癔症实在没有关系。”
沐河清忽然嗤笑一声。想起昨日月下与少年所言,竟一字不差一一应验。
所谓人性薄如纸,一算,便透。
清云此时却嘟囔出声:“胡说些什么?小姐之前睡觉香得很。”
清莲听不下去也道:“是啊,我们作贴身丫鬟不知道的,婉小姐竟然全知道。”
沐婉、朱红绫:“……”这让她们还怎么演。
沐河清闻言笑着顺着此话道:“确实,我自问没心没肺,沾床即睡,赖床更勤。婉姐姐对我的关心,竟是无中生有,假得很。”
沐婉还想开口争辩些什么,沐河清却没什么耐心了,直截了当:“别急着辩了,满口胡言,没什么意思。”
“我昨晚去找了陈嬷嬷,你们猜怎么着?十两金子和这瓶药摆在她眼前,她二话不说便承认了,哭天喊地求我原谅,直接指认婉姐姐包藏祸心给我下了这癔症的药。陈嬷嬷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实在伤心只好做些什么以泄心头之恨……眼下你们若是派人去找,府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你们再猜猜,我原谅她了吗?”少女嘴角的笑容深不可测,弯唇浅笑的时候竟令人不寒而栗。
沐婉掩在面纱下的唇瓣泛白,她遏制不住地颤抖。她忽然想到那日沐河清癔症初愈,当着她的面杖毙的那个侍女。朱红绫此刻脸色也毫无血色,白胖的脸上甚至浸出了豆大的汗珠。
沐河清说得口渴,又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所以啊,二婶和婉姐姐可要想好了。如果今日执意不认,那我也不能屈打成招呀,只好休书一封到初云寺,待祖母回府我们再请大夫来验上一验。”
“可若是你们今日认了,那我保证不将此事告诉祖母,怎么样?”少女笑眯眯地开条件:“一个字都不说。”
母女俩对视一眼,倔强的视线忽然软了下来。沐河清不能拿她们怎么样,她们即便认了又如何?可若是沐老夫人回府沐河清跑去告状……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朱红绫抽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站了起来。其实仔细想想,认个错又有什么大不了?
她大概是被沐河清这块令牌吓傻了。
饶她沐河清是郡主又如何?她总归在护国公府还动不了沐婉。不过就是关在宗祠背背佛经之类无关痛痒的惩罚。一个十四岁的女娃,想来是被他人下药觉得委屈,所以只是想要一个说法罢了。
思及此,朱红绫扶着沐婉站起来,暗自在袖中捏了捏女儿的手,苦笑道:“既然郡主这么说了,我们还不是只能认错吗?许是婉儿拿错了药,许是这药与饮食相克导致郡主患上癔症,但总归是婉儿指使陈嬷嬷下的药坏了事。”
沐婉点点头,擦拭着眼角的泪珠,委屈道:“是姐姐不好,擅作主张害妹妹受苦了。姐姐知错了,姐姐认错。”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忘把戏演全。沐河清都有些佩服这母女二人。
眼看朱红绫与沐婉毫不在意,沐河清只觉好笑:她们这般笃定,不就是仗着北院的打手不认她这个长房的嫡女么?就料定她一个徒有其名的郡主根本动不了沐婉么?
在她与祖母之间权衡利弊……啧啧啧,还是上当了。
她浪费了这半个时辰可不会只满足这点后果。
她笑吟吟地开口:“二婶,想清楚了?认错了?”
朱红绫假意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二婶也无话可说。这次阴差阳错害苦了郡主,一顿责罚自然逃不过,但凭郡主发落便是。”
沐河清点头,竟顺着话义正言辞地说道:“二婶是明事理之人。
“依我看,于私而言,婉姐姐给我下药我就当一场误会,我们二人素来姐妹情深,我本意不愿怪罪;可是于公而言,婉姐姐给长明的郡主下药,若是不惩戒重一点,只怕传出去会被闲人说是二叔对皇上的不敬。”
“您说呢,二婶?”
“郡主所言甚是。”朱红绫和蔼地笑了笑,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轻视。
这分明是要动她的婉儿!
呵,她倒是要看看这沐河清怎么在北院动她的女儿?她敢动吗?她动的了吗?
沐河清收起笑容,无视朱红绫和沐婉眼中遮掩不住的嘲讽,淡道:“护国公府二房嫡长女沐婉于前日失手下药,致长悦郡主患上癔症,久久不愈。此举有违尊卑,以下犯上,故杖责其四十,略施薄惩。”
一番话如行云流水,仿佛已经说过千百遍般流畅自如,又不失皇室无上的威严,像极了生杀予夺的圣旨,不容抗拒。
即便知道不可能,母女俩还是听得心惊肉跳。
朱红绫听完这一席话,放下警惕,竟毫不知觉地撞上枪口:“郡主这番惩戒,臣妇本也无权过问,只是眼下北院人手不足,臣妇又无权调用旁的打手来惩戒婉儿……”
言语间尽是为难之意,偏还透露着一股得意。
朱红绫一边开口一边观察沐河清的神色,等待少女露出难堪的神色来。
可是令人失望。沐河清自始至终是一副平淡冷清的样子,她端坐在镂花雕刻的木椅上,脊背挺直,一双瑰丽明灿的眼睛望向前方,目中无人。
她一双手搭在桌上,一根手指很有规律地敲击白瓷茶盏,清脆的敲击声却宛若擂鼓般击打在母女俩心上。
朱红绫看着少女平静的模样,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忽然,少女像是在大门外看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亮,随即转过头,轻笑出声:“既然如此,那二婶以为该如何?”
朱红绫大气儿不敢出,赶紧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既然无人过来惩戒,不如……便罚婉儿在宗祠关上三日禁闭以作惩戒可好?我身为母亲,也定会好生管教规劝。”
母女俩面对着沐河清,自然看不到门外光景。她们身后四个丫鬟却注意到了。沐婉身后的挽清隔着椅子拽了拽她的衣袖,战战兢兢地开口:“小姐……”
沐婉正欲不耐烦地出声呵斥,只听见身后一道惊雷般浑厚的声音炸响在整个荣华堂:
“末将等来迟,望郡主恕罪!”
两人霍然转头,只见一位身披铠甲身形壮硕的汉子,一掀甲胄,单膝下跪,低头抱拳。
身后乌泱泱地跟着几十京兵,进入正厅的约莫十名,剩下三十在前院待命,此时听到那领头的汉子这一声,当即也全部下跪抱拳,声势震天:
“望郡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