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约棋
“赶紧闪开!!”
谢明城自事发起一直紧随马后,脚尖一点便冲墨知遥和那黑马而来,试图阻止黑马发狂,见那小孩即将被卷入马蹄之下他脸色一沉,立刻大喝了一声。
已经来不及了。
周遭连声惊叫。
那时沐河清尚在边缘躲避,见黑马发狂仅是眉头微皱,依旧从容地跟着人流散开,那胖乎乎的孩子摔倒在地之时,她离得并不近。随后只反应了片刻,她叹了一口气便赶紧扒开人群逆流而去,此时已至马边上两三米处。
孩子依旧在哭,谢明城尚未赶至,墨知遥艰难地控制缰绳,无人可施救。
沐河清迅速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地掷向马首,也不知是准还是不准,不巧正好砸中了黑马的眼睛。那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正好在半空偏离了一点,她又迅速抄起地上的马鞭用尽全力跑上去,将马鞭往缰绳套上一甩立刻死命地往后拉拽!
一双手已经摩擦出血,她咬着牙见那孩子已经被人拉离马蹄之下却松了口气。
“轰!!!”
她眼前有什么东西携着劲气一晃而过。
下一刻,黑色马匹哀鸣一声,庞大的身躯竟在半空中轰然向左侧倒地,墨知遥也被猛然甩于马下,狼狈不堪。
沐河清也跌在地上,双手撑住身子勉强坐了起来,她大口喘气,淡淡地拍打手上的灰尘,衣裙和头发也难免沾了泥土,慕夭夭赶紧扒开人群将人扶起替她整理,嘴上还担心地不停念叨。
谢明城赶至马边上,凑近一看,马首处有一片极为脆弱柔软的竹叶。那马挨了这一下,竟无端倒地,眼看却再无声息。
那孩子呆坐在地上,泪痕未干,一抽一噎地看着眼前倒地的一马两人。
孩子的姐姐也总算赶至——正是跑得大汗淋漓的江似锦。
江似锦不顾糊了满脸的胭脂水粉,扒开众人脸色惨白泪水汹涌上前抱住地上那胖乎乎的孩子:“小枫!小枫!姐姐在这儿…没事了啊…你没事了啊……”
场面眼下只余小孩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谢明城拉着墨知遥站起来,浓眉紧蹙,替他拍了拍衣袍:“多年未练骑术,连自己的马也管不好。”
墨知遥无奈苦笑,衣袍上灰尘滚滚,发丝也凌乱生尘,整个人却依旧芝兰玉树,眼神宁静平和。他不顾一身狼狈,向四周受惊的人群先行拱手行礼道:“在下骑术不精,让各位受惊,是在下莽撞了,还望各位原谅。”
谢明城却不在乎地强硬出声道:“今日之事我二人向在场道个歉,此事便算了了,各位都请回吧。”
“还有江家,”谢明城看都没看沐河清一眼,冷着脸冷酷出声:“明日墨府上自会给江家作出赔偿,此事就此作罢。”
江似锦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孩儿,不置一词,亦不敢出言反对。
谢明城说完便拉着墨知遥准备离开,正吩咐天阑学宫的下人清理现场时却被一道清冷的女声喊住:“二位请留步。”
墨知遥正想回头,谢明城竟直接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扔向后方,脚步丝毫不停。
慕夭夭见状不乐意了,小跑至二人身前,双臂一横,脸色不善:“有人差点伤于那畜牲蹄下,你们竟连当面道歉也不会吗?”
“道歉?”谢明城英俊的容颜显得尤其不耐烦,轻蔑嗤道:“墨家给江家的赔偿是他江家的荣幸,还要我们如何道歉?慕姑娘,还请你别挡路。”
“你……”慕夭夭被他这副不可一世的姿态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碍着对方身份不敢说得难听。
“毫无诚意,敷衍至极。”清冷从容的女声再度传来,一步步渐进:“我今日算是长了见识,这便是谢家与墨家待人的教养和礼貌?”
“你再说一遍?!”谢明城拧起浓眉,眸中盛满怒气。
沐河清慢慢走来,步伐从容端庄,即便浑身脏污,少女依旧平淡从容,开口也字字铿锵:“我再说一遍也还是这个意思。不知平南伯与东都王会不会以二位为耻,有辱门楣家规。”
众人齐抽一口冷气。
沐河清这话说得丝毫不客气。谢明城是什么角色?在颖京可以说是街头霸王一般的人物,气焰嚣张偏偏才华横溢,简直不可一世,何曾被人如此说教过?他与上次被沐河清教训的蔡成霖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谢明城此刻脸色差到极点,待看清来人,瞬间嗤笑出来冷嘲热讽道:“呵!我当是谁胆子这么大。沐小姐还真敢说,你以为自己算什么?有辱护国公府之人,也敢在此说教?”
“有辱护国公府?”沐河清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她淡淡地反问他:“我是纵马伤人了?还是有违王法?还是伤天害理却试图息事宁人?”
“你……”谢明城差点被气笑了,正要说什么只见那脸色苍白的少女瞬间变了脸色——
她神色忽然变得冷漠至极,明灿的双眼从容逼人,高高在上,令人无所遁形:“你什么你?谢家了不得,墨家也了不得是吗?”
“今日莫说是我伤了,便是那孩子伤了,我若一纸告上衙门,你觉得陛下管还是不管?谢墨两家公然挑衅王法,江家或许没什么,可若涉及我沐家,你觉得陛下包庇还是不包庇?人言可畏众口砾金,你觉得平南伯与东都王还敢不敢知法犯法?”
“谢明城谢大公子,”沐河清眼中已无一丝笑容:“和长明的律法比起来,你以为你又算什么?”
谢明城气血上涌,竟二话不说想要冲上去!墨知遥只好狠狠把他拉住。
沐河清还嫌骂得不够,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最后吐出一句:“跳梁小丑,自命不凡。”
众人觉得四周一瞬间几乎陷入了静止,不由纷纷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瘦弱却立如松竹的少女——怎么会有人、怎么敢有人如此评价谢明城?!
谢明城双眼怒睁,竟瞬间挣脱墨知遥的束缚,正要冲上去,他眼前忽然划过一片竹叶,擦着他的鼻梁携着势不可挡的劲气闪过,径自插入地上。他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摸上鼻梁,指腹竟染上几滴鲜血。
墨知遥见状先警惕地环视了四周,无所发现,只好先将谢明城挡在身后,欲先解决眼前此事。
他一只脚踝扭伤了,只好曲着腿站定,向沐河清弯腰施礼道:“还请沐姑娘息怒。”
“此事皆由在下所起,马术不精,也差点害人性命,在下愧疚难当。方才若不是沐姑娘以身犯险救孩童于马蹄之下,在下定然酿成大错,因此感激姑娘出手,也理解姑娘怒火……”
谢明城几欲冲上前实在不安分,墨知遥回头向他示意总算安抚了身后之人。
他回过头继续道:“江府上,在下自会赔礼致歉以彰我东都风范;至于沐姑娘,在下也一定改日携礼拜访以表谢意,如此可好?”
沐河清淡道:“金银财宝,我不缺。”
“那姑娘想要什么尽可……”墨知遥立刻顺势问道。
却被沐河清淡淡打断:“今年秋菊宴上,我再向墨公子讨一盘棋。”
墨知遥闻言一脸古怪:“……一盘棋?”
沐河清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走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慕夭夭赶紧搀着沐河清往回走,墨知遥在她身后一脸古怪地道谢,谢明城则全程黑着脸善后。
慕夭夭也神色古怪,一边搀着她一边神神秘秘地问她:“讨一盘棋……你是认真的吗?”
沐河清反问:“不然?”
慕夭夭一脸踌躇,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问道:“你……忘了以前你跟人墨公子下棋结果……”结果悔了四十多手棋还下成了五子棋的事儿了?
沐河清冷冷打断:“没忘。闭嘴。”
慕夭夭讪讪闭嘴:“……”
两人从小路一路返回。
忽然一个丰腴的身影从半路杀出——粉红烟衫,体态富裕,满脸泪痕,正是江似锦。她梗着脖子与沐河清二人瞪了半天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沐河清只好开口道:“没什么事,劳烦让让。”
江似锦抹着泪花儿,哽咽着,一抽一抽地开口道谢:“沐河清!这次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小枫……要是、要是小枫出事……我、我肯定被我、我爹娘打死……”
丰腴的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出声哭诉:“还有……还有谢谢你、谢你为、为江家出气……我……我以前……”
沐河清面无表情地打断:“打住。别的还好说,我什么时候给江家出气了?”
江似锦打了个哭嗝儿,呆了一会儿又抽噎道:“呜呜呜……沐河清,你真是好人!帮我家出气还、还不说出来……”
沐河清硬着头皮听,侧过脸一脸奇怪地问慕夭夭:“……我什么时候帮江家出气了?”
救人不说,至于其他之事,她分明是冲着那盘棋去的啊!什么莫名其妙的功劳?
慕夭夭眼前浮现沐河清大义凛然痛斥谢明城的风姿,回问她:“……你难道没有吗?”
沐河清扶额:“……我没有。”
可惜……再多的解释在江似锦面前好像都很苍白。最后江姑娘拉着袖子绞着裙摆放下一句“狠话”:“我…沐河清你的恩情我不会忘的!”
说完竟逃也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