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清秋湖事变(三)
楼破岚站在原地,隐在兜帽下的双眸戾气横生。
连沐河清都能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埋伏的许多人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秒便要自暗处钻出来将他们二人撕碎。她揩去手心中的冷汗,在少年垂在身侧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
楼破岚勉强收了气势,冷哼了一声。
沐河清转过身来,面目从容:“好。”
本来的计划是先救下王武带来的那一批“影子”,然后沐河清带着人假装去取银子趁机逃走,给叶寒舟通风报信。将楼破岚留下与其周旋再安全不过,即便拖不到叶寒舟带兵赶至,楼破岚至少能保证性命无虞。可如今,留下的是沐河清,通风报信的却成了楼破岚。
他被迫伺机逃走,而将她置于险地。
沐河清此刻脑中压根没想过自己周不周全,只是一味担心楼破岚会不会因为她而出岔子。她只能维持面上的平静跟身边的少年道:“你去取银子,我留在此处与王老板聊聊天。”
楼破岚回应地极慢:“……四万两银子,我一人去取?”
“说得也对,”沐河清不动声色地与他打了个配合,转身对王武道:“王老板若是不介意,可否匀几个给我们去取银子?你也知道,四万两现银,太沉。”
王武面上又是一笑:“可以。需要几个人?”
楼破岚飞快地在心中算计四周对沐河清威胁最大的几人,道了句:“我要四人足矣。”
见他们要求并不过分,王武也就含笑答应了,当场让楼破岚带着四人乘上乌篷船棹水走远了。
清秋湖心,清秋亭上,唯有沐河清孤身一人,与四周数不清看不见的危险相对。
明枪暗箭,四面楚歌。
她随便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或者楼破岚与叶寒舟多做了什么少做了什么,她可能在下一刻便死于非命身首异处。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撑着青石桌沿坐下。青石凳有些冷,她却面不改色支起手肘撑着下颔,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压低嗓子漫不经心地赞了一声:“王老板,茶不错。”
王武也跟着坐下,双目探究地看着沐河清,嘴角忽而勾起,臃肿的脸上泛出异样的光彩:“这茶是不错。”
“毕竟淬过毒了。”
沐河清心头猛地一跳。
她强压下心中紧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语调一扬:“哦?这是为何?”
“自然是为防张公子杀人越货,到那时我可一点办法没有。”王武说得理所当然,话锋一转:“不过眼下,张公子确实让我放心。”
沐河清放下茶盏,依旧懒懒地撑着下颔,语调轻松:“既然如此,王老板还是尽快为我解毒才好。我可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而坏了你我两方的长久买卖。”
她也理所当然地伸出手,纤白晶莹的手心向上:“解药。”
王武连连称是,眼中却大放异彩。他从袖中摸出一个袖珍的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双手捧着礼貌地放进沐河清伸出的手心上:“张公子请放心服下这枚解药,也请体谅我们这些生意人的不易。你做这种生意也该知道,这年头总得为自己多留个心眼不是?”
沐河清笑了一声,将药丸拿近,趁着月光仔细瞥了一眼,随即心中冷笑连连。
她并不急着服下,只是笑着调侃王武:“王老板,我若是没有猜错……你上面其实另有其人吧?”
王武笑呵着应对:“哪儿有什么……”
沐河清却完全不想听这些表面话,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我若是不服此药,届时毒发身亡,再无人与你上面的人长期交易,那遭殃的岂不就是你?所以你希望我此刻便立时服下此药,是吗?”
“那自然是尽快服下为妙,否则毒入肺腑,我便如张公子所言,不仅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啊!”王武装出一副担忧害怕的怂蛋模样,想赶紧哄着沐河清服下:“擅自下毒确实是我的错,张公子还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赶紧服下解药吧!”
沐河清看着他蹩脚的戏码,把玩着眼前鲜红的“解药”,不觉有些好笑。
她紧了紧袖中随时可抽出的短匕,当着王武的面儿便将那枚“解药”丢进袖中,慢条斯理地低声开口:“王老板,你我不过两面之缘,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一贯的行事作风。”
“世人皆以一条贱命为宝,可惜不巧,”少女弯唇在兜帽下无畏一笑:“我偏爱拿性命开玩笑。”
“我们就等等看,最后究竟是谁先坐不住。”
………
夜风在少年头顶掠过。他踏在枯树顶疾速飞过,阵阵破风声呼啸而来。
少年褪去了厚重的黑袍,一身黑色劲装贴身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身躯,他在疾速的移动中舔了舔唇角,衣袖上还有褐色干涸的血迹。
早在半个时辰之前,楼破岚待那几人一上渡口,便迅速将几人格杀,又将尸体推入湖中毁尸灭迹。可问题便是,沐河清还在湖心亭,他根本不敢在此处发送信号灯。原本逃离至渡口的是沐河清,仗着楼破岚的武艺,沐河清便是放个百十来盏信号灯也无后顾之忧。
楼破岚烦躁地甩干手上的血迹,将匕首塞进靴里,纵身一跃便往叶寒舟事先所在之处赶去。
直至此刻,他确认清秋湖上已不可见这些动静,这才赶紧抽出信号灯点燃。信号灯在空中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夜幕又陷入诡异的宁静。黑幕遮掩下,似乎空中再无讯号。
楼破岚方才稍微放松的心又无可抑制地悬起来。
天空寂静,没有回应他的信号灯。
该死!
楼破岚在夜风中狂躁地骂了一声,立时提气飞至梢头,迎风向远在十里之外清秋湖的另一头赶去。
冷风掀起少年如墨的发丝,疾风中,少年眉梢紧拧,眸光深深。
一定要赶上。赶上去救她。
………
一个时辰之前,即沐河清二人刚至渡口之时,叶寒舟正在禁卫军营房中等人。
禁卫军在郊外的营房正扎于清秋湖下游处,离清秋亭虽不远,但来去行程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京兵卫被裁撤之后,军令严明的禁卫军成了颖京的直接管制军队。叶寒舟必须要在沐河清那边放出信号灯后迅速出兵将人拿下。
可是此刻仅剩一个时辰——
一个将领身着厚实的铁甲撩起营房布帘迎面走来,来人面孔坚毅,唤霍驰,原是叶尧散骑营中的一名副将,前几年跟随叶尧回京被调为禁军十二卫左翎卫统领。两人在散骑营中私交甚好,吃酒喝茶,一起上过战马杀过敌军,算是过了命的交情。
霍驰走近营房,脸色尚余怒气:“兄弟,对不住了。这兵,只怕不能借你。”
叶寒舟闻言,双眉猝不及防地拧紧,他走近的脚步不觉紧了些,语气也有些冲:“为何?三日之前,你我说好的,借我一百人一用。眼下需要用人,岂有不能的道理?”
“你先别急,”霍驰拍了拍男子的肩,只是道:“今日正好交防之日,左右翎卫统领彼此查营,少了人我们交代不清。若是平日,这一百人我随意便借你用了,可今日若是想躲过右翎卫督察,只怕你与一百号人尚未出营便得被拦下来。”
“借兵是去缉拿人贩走私之重罪!”叶寒舟声音很冷,语气极重:“我是提前得到消息,要将犯人拿下。”
“我知道你是师出有名,”霍驰叹了口气,无奈解释:“可是叶寒舟,你当年身在散骑营还有个一官半职,如今呢?你在朝廷有官衔吗?有衙府的捉拿令吗?有御前的圣旨吗?你凭什么明目张胆借兵办案?”
“莫说是你叶寒舟,便是老头子来了,举着散骑营统领的腰牌,右翎卫和禁军总领也不吃这一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