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疑点重重
又聊了一会,沐河清心情很好地迈步而出,侧身跨过门槛时,一身阳光泄在地上。
身后传来沐骁阴沉的声音:“清妹,最好还是小心点。毕竟没有人能长久得意下去。”
沐河清在光下眉心轻蹙,随即淡淡地舒展开来,丢给他一句:“我从未想过要长久得意下去。”
说完,便扬长而去,只余身后瘦削苍白的男子皱眉思索这一番话。
…………
曲折蜿蜒的红木长廊上,沐河清早已屏退了清霜等人,一人独自在长廊边走走停停。
她的眼光一时略过秋阳下波光粼粼的芳心池——正是儿时冬日,沐骁不慎落水的芳心池。
那时尚是凛冬三月,沐河清用完午膳回至长悦阁发现不慎丢了枚芙蓉孔雀宝石簪。那枚簪子还是沐骁送给她的,彼时她虽不喜二房,骄傲任性但臭美至极,对于那枚京城不常见的簪子当真爱不释手。于是她又是哭又是闹几乎折腾了一个下午,最后还是被祖母叫去了北院小心翼翼地哄着用了晚膳。
谁知,刚用过晚膳,便有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大公子在芳心池落水了。众人都慌了,赶紧跑过去,只见沐骁彼时半边身子浸在冰窟窿里,双目双唇皆覆寒霜,俨然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最后救上来,沐老夫人赶紧派人去请了街上最好的郎中,即便全力医治,那日浸在冰水中的左耳依旧落下了病根。
寒冬腊月,芳心池上覆极为结实的冰层,沐骁又不是莽撞的性子,怎么会不巧落入芳心池?
可是他自始至终不曾言说当日情景,只道是自己不够小心。
朱红绫与沐昌也觉得莫名其妙,朱红绫更是心疼至极却手足无措。沐昌也只好嘱咐大儿子今后多多注意。
自那日起,沐骁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本就冷傲的性子至此更加沉默寡言。
他再没有踏入过南院。
如今想来……实在蹊跷。
“大小姐,”少年清冽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回神!”
温热的口气吹拂在她耳垂上,那处细腻的皮肤隐隐有些泛红,莹白剔透却微微染上了红晕。
沐河清猛然回神,眼皮微微下垂,轻舒了一口气。
“想什么呢?”楼破岚冷不丁出现在其身后,见她心不在焉的,只好蹲在廊凳上,不着调地瞥了眼水波清浅的芳心池:“这般走神,若是有人在身后推你一把,你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你说什么?”沐河清拧眉,看着芳心池如今无波无澜的水面,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推我一把?”
楼破岚闻言笑了,理所当然道:“怎么着?还当这个深宅大院是什么真善美的地方?推你一把怎么了,若是这个天气顶多得个风寒在床上躺几天;若是谁看你不顺眼,在大冬天的给你一下,指不定就被冻成半身不遂或者落下……”
“残疾。”沐河清轻声补上这后半句,语气有些模糊不定。她抬起眼,唇角却有些近似冷漠地扬起:“是啊,当时竟会想不到这层。”
沐骁,会不会是被人故意诱入芳心池,然后从背后……被其推入水的?
那究竟是什么人?
当时她自问与二房没有如此深仇大恨,若是真如她推测的,沐骁被人摆了一道却自顾自地将这个仇归成她的锅……那岂不是说明,二房这份无缘无故的灭门之恨从此便埋下了祸根?
前世,她又想起沐楚儿最后的那番话——
“……你以为沐骁为何非要拿长房开刀?”
“……沐骁落水患上耳疾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有无愧疚?”
沐骁正是觉得推他入水害他残疾的人是当年那个骄傲任性不懂事的沐河清,才早早埋下了怨恨愤怒的种子。
沐河清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远处忽然传来清霜的声音:“小姐~”
她赶紧眼疾手快地推了少年一把。
楼破岚:“???!!!”
下面是水啊大小姐!
他眼疾手快地撑了一下廊凳,脚下在水面上轻轻一踩,瞬间跃上了红木廊檐,消失在旁人视线中。
沐河清盯着池中泛起的那点涟漪,思绪再一次飘远了些。
清霜远远跑来,左瞧右瞧才道:“我方才是不是看见那个楼公子了?”
沐河清:“……”好像在清霜面前没这个毁尸灭迹的必要啊……
檐上的楼破岚:“……”所以我为什么要被推下去?!第二次!!!
沐河清神色不变颔首道:“刚才说了点事,现下刚走。”
“哦哦,”清霜懂事地应了一声:“是这样小姐,方才北院阮姨娘差人过来请小姐过去一趟,还说什么愈快愈好。小姐可要亲自过去看看?”
沐河清眉梢一挑:“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去。”
清霜一歪头:“确实,若当真是急事,不能自己过来南院吗?何苦让小姐跑一趟?咱不去。”
…………
又过了半个时辰,沐楚儿亲自来了长悦阁。
她一席素雅的粉色罗群俏立在寒风里,身外只披了一件极为朴素的披风,净白的俏脸神态焦灼,却极其用力地掩盖内心的不安。
大门忽然自内开启,清霜向阶下人略略颔首道:“回禀楚儿姑娘,小姐吩咐您进去。”
沐楚儿站得脚跟有些发麻,走了几步踉跄着进了长悦阁。一双美眸略略环视过奢靡的陈设装缮之类,意外的,眼中并无羡艳妒忌之情。
她乖巧地掀起西厢阁的珠帘,绕过刻印《海棠浮云图》的屏风,立在沐河清面前,规矩地行礼道好。
“请坐。”沐河清语气有些随意。
待对面人假装唯唯诺诺惶惑不安地坐下了,她这才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何急事,偏要来找我这个二房的外人?”
沐楚儿深吸一口气,知道沐河清不愿与她打太极,也干脆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简单道明了来意。
沐河清嘴角勾起一抹欣赏的笑容。
果然不似沐婉之流,愚蠢而做作。也不似沐婉一般记仇,之前的嫌隙她倒是可以放下。
真不愧是称霸陆修尧后宫的女子。
沐河清唇角勾起:“你怕二婶拿你的婚事做文章,想让我出手帮你压下来?”
沐楚儿绞着手中的丝帊,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了一句:“还有乔弟……乔弟名分卑微,与其在外被主母安排娶了个泼辣妇人,希望清姐姐,倒不如将婉姐姐身边的挽清指给他……”
“挽清?”沐河清发现了有趣的一点:“原来乔弟还有这么一段风流故事。”
沐楚儿忽而苦笑一声:“清姐姐说笑了,像我们这些庶女庶子,又谈什么风流不风流呢?”
于是,将沐乔儿时与挽清之事一一道来。
不过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乔弟以为母亲不关心他,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知情,其实怎么会不知道呢?”沐楚儿苦笑道:“但是我们的处境,在二房一直是如履薄冰,连平静地活下去皆成奢望。”
“用不着在我这儿卖惨,”沐河清笑容不变,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沐楚儿的故事:“这些我都可以做到,只肖我与祖母或者二婶二叔说一声,并不难。人生的参差便是如此,于你是梦寐以求,于我却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是,”少女嘴角的笑容越发顽劣:“我为什么要去做呢?”
沐楚儿收敛起一脸苦笑,很认真地对上沐河清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承诺:“如果清妹需要,我也可以成为你手里的一把刀,承诺至出嫁为止,绝无背叛。”
沐河清忽然噤了声。
她看着眼前的沐楚儿,又蓦然想起上一世来送她最后一程的沐楚儿,智慧、野心,现在的她,少了那时的歇斯底里和疯狂愤怒。而除去前世今生的恩怨,沐河清忽然觉得,她们二人才是极为相似的人。
为了想要的东西,足够坚定,也足够有手段。
前世的画面一一浮现——
“……你以为我为何非要入宫争宠?”
“……全是报复啊皇后娘娘……你难道不懂吗?”
“……你命人来强奸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无愧疚?!”
沐楚儿以为是她的命令才致其被强奸。往事沐楚儿尚不知情,所以按照今生的时间来算,此时此刻她们不过是深宅大院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姊妹,即便心有芥蒂、互生龃龉,她与沐楚儿,暂无血海深仇。
上苍给了她沐河清一个机会,重新来过。却也给了众生一个机会。
余孽未清者,或死有余辜者,皆为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