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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秋菊盛宴(终)

  墨知遥细细地看着棋盘,半晌却笑了笑:“上来便占据四方星位,沐小姐未免野心过大。”

  说完,便在左上星位落下一颗白子,俨然是要以左上方为据点攻破。

  “非也。”少女素白的手指夹着棋子不管已被盯紧的左上角,转而胡乱下在了别的地方:“棋局如政局,这四方星位不是谁的野心,而是形势使然。”

  墨知遥皱眉,观察棋局上凌乱放置的黑棋,各距四角,毫无关联,只要白子横叉一脚、逐个击破,黑子瞬间便会被破。

  这几乎是……必败之地。

  他落下一颗白子,三颗白子将左上方孤零零的黑子围在角落,黑子势单力孤,形势危急:“沐小姐煞费苦心讨来这一盘棋,这般下法,又为何故?”

  沐河清眼见左上角那颗黑子再无解救之余地,便闲下来一只手懒懒地撑住左腮,另一只手随意在棋盅内撩拨,将棋子挑拨起一阵“哗啦”响声。

  她心情有些放松,见他已察觉出不对劲,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大老远跑来输棋的不成?”

  墨知遥略微思索:“……难道还能赢?”

  “……”沐河清勉为其难地提醒:“凡表面事,一叶障目。”

  她停下撩拨棋子,那只素白的手悬在棋盘之上,伸出一指依次指向四方星位——

  “沐家,墨家,陆氏,”她指向左上星位那颗孤单的黑子最后定音道:“还有如今,多少有些意气风发的谢家。”

  她垂下手,白皙娇嫩的柔荑放在黑玉石棋盘边,形成了鲜艳的对比色。

  “四方势力狼争虎斗,其中三方各却据势力彼此猜忌权衡。孤兵作战的下场,往好了说落得个盛名不复,往坏了说……被逐个击破,万劫不复。”少女懒懒地托着腮,清冷的嗓音如烟如云,飘渺却凛然。

  她缓了缓,嘴角忽而又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倘若此时,一家倾覆,结果该如何?”

  墨知遥皱眉看着棋盘上几乎一目了然的形势,抿唇不语。

  “墨公子这都看不出来?”少女笑了笑,声色冷淡:“罢了,我告诉你。”

  “结果,满盘皆输。”

  一槌定音。

  她的话似一盆冷水顷刻间兜头浇下。

  此时墨知遥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凤眸微眯,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末了,却见他抬起苍白的谦谦脸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我二人执棋,黑白双方本意不在厮杀掠夺,棋局未必会有这样惨烈。沐小姐还是……”言重了。

  话未说完,对面的少女忽然嗤笑出声,明灿的桃花眼中寒气凛然。

  她摇摇头,明艳艳地讽刺他:“我当这天下第一的棋士有多厉害,浸淫棋局多年,也只能着眼于小小棋子的输赢罢了。”

  “终究,不过如此。”说完,她便一手搅了棋局,黑玉棋盘上“哗啦”作响,她漫不经心地挑拣黑棋收进盅内,不再多看墨知遥一眼。

  芝兰玉树的青年男子褪去了从容的姿态,他此刻抿着唇,显然并不高兴。见沐河清这般无视,他终是忍不住出声反驳:“沐小姐,是因为输棋故而恼羞成怒了吗?”

  沐河清白了他一眼。

  墨知遥不甘心,一把拉住她收拾棋盘的素手,凤眸微深,竟有些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沐河清一挣,没挣开,便随他扯住自己。

  她双眉微蹙,恹恹的,几乎懒得搭理他:“连输赢都这般在乎的人,还下什么棋?”

  墨知遥神色微僵:此情此景竟让他想起多年前在北域奚山,花鸟虫鸣的深深树林里,一位隐世高人也曾不胜厌烦地与他说过同样的话——

  “这般在乎输赢,你还下什么棋?”

  他无意识地松开手。

  沐河清神色平淡地继续收棋。

  墨知遥攥紧身侧的双手和手心中那枚被汗浸湿的白子,凤眸一闭一睁竟似恢复了平静的心绪一般。他先是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微微欠身,郑重地向沐河清道了一句:“烦请沐小姐赐教。”

  沐河清停下收棋的动作,敲了敲黑玉棋盘,顿了顿,心道本不愿多提点这个草包了……可当她每每阖上双眸想起前世谢墨两家荒凉的局面,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以为下棋是什么?布局之人当真能左右棋局的走向吗?”

  “黑白二子,相生相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千局势。这盘棋走到这样的局面,错不在执棋二人,亦不在棋盘棋子。能左右棋局的从来不是执棋之人的一念,而是此局形势。”

  “形势所迫,双方唯有——不死不休。”

  细细地挑拣完黑子,沐河清转身欲走。

  她路过这位天下第一棋士的身侧,只听见背后两声棋落玉盘的清脆之声——

  “是墨某输了。”故墨知遥投子认输。

  沐河清清淡地向后瞥了一眼。

  正对上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狭长而深沉:“敢问沐小姐,怎知谢家……将有不测?”

  沐河清语气一扬,早有些不耐烦地粗暴道:“爱信信,不信滚。”

  最烦这种婆婆妈妈拎不清还站错队的人了。

  墨知遥:“……”就很委屈。

  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回嘴一句:“沐小姐的手环,与旁的女子手上穿戴的金银不同,模样倒是极为别致。”

  说白了就是嘲讽她品味差。好好的金银不戴,一个歪头巴脑的花环却当个宝贝似的。

  谁料沐河清依旧语气一扬,更不耐烦地丢了一句:“爱看看,不看滚。”

  墨知遥:“……”就很烦。

  …………

  沐河清又入了那条槐荫小道。

  楼破岚身着黑衣紧跟其后:“你上次废那么大力气,便是为了这一时半刻?”

  沐河清颔首:“是。”

  “想不通啊,”楼破岚挠挠脑袋:“你是想让他知道些什么,把他也拉过来?那这人可信么?”

  “他没有选择。”沐河清笃定道:“唯有与陆氏相争,才有一线生机。”

  “我看这人吧,模样尚可,资质不足。”楼破岚一本正经地点评:“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得有人点醒他些什么。”

  沐河清难得看了眼楼破岚。

  只道他学得极快,看得极清。

  上一世的墨知遥为何甘愿终此一生如此落魄,不仅是痴迷棋道之故,可能更多的还是因为谢家,心中块垒难以释怀。意气风发如谢明城、鲜花着锦如南疆谢氏——如此庞然大物在他眼前轰然坍塌、莫逆之交惨死城楼,他那时不过弱冠,风雨摇曳,他面对的是皇室之于昔日老臣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般的恐惧。

  他是墨家的独子,是墨战唯一的嫡长子,若说谢明城终将为了谢家付诸年少蓬勃的生机,那么又有谁的命运不是悬于刀尖之上的呢?

  墨战消极避世,他也唯有浑浑噩噩来迎合这个时代碾压般的命运,或者说,他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墨家——虽潦倒破败却不至血流成河。唯一的牺牲,不过是他一身功名利禄和少年豪气罢了。什么权势、什么野心、什么一己报复,他扔了,即便是义无反顾地放弃,也要成全家族草草结束的盛名。

  少一人,点醒他罢了。而这一世,尚有转圜。

  “为别人指点了那么多,”楼破岚话锋一转,黑曜石般的眸色微深:“大小姐,又有何所求?”

  费尽心思讨来一盘棋,只为了点醒旁人,何况这人并不能确保为他们所用——无利不起早,这不像是沐河清能干出来的事。

  除非,此人另有他用,或者说,是沐河清有求于此人。

  “我?”沐河清反问:“你可以猜猜。”

  她并没有反驳。

  楼破岚眸光微微闪烁。明灿的光影中,却微微泛着冷。

  他语气还是很轻松,透着股漫不经心不着调的味儿:“女人心,我猜不透。”

  沐河清笑了笑:“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楼破岚瘪瘪嘴,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眼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了,今夜我们得回去准备准备。”

  沐河清颔首,难得放松地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志在必得的骄傲:“是时候收拾那群行尸走肉了。”

  “现在就回府。”

  楼破岚讶异地循望过去:“不等你那些好姊妹好叔婶了?”

  “不等了,”沐河清冷嗤了一声:“闲的。”

  少年笑出声。

  悦耳的笑带这些醉人的笑意徜徉在落日下,风起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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