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怜溪房间,小莲似是恶梦初醒,呆若木鸡坐在床沿,空洞的眼看着怜溪忙进忙出。怜溪打来一盆热水,为她擦洗身子。柔布擦过她的后脊背,才隐约看出一些已结痂的浅浅抓痕。
难道是二傻做夫妻事弄的?怜溪一阵脸红,但看着小莲不正常的模样,心下也担心起来,不知为何,她会变成如此模样。
虽是初夏,空气本来闷热,但下过一场雨后,整个世界都透着凉意。一盆温水升腾着盘虬的白雾,在房中散开,消失。小莲望着那消失在边缘的白雾,世界在她眼里渐发清晰,她又回来了,回到这个痛苦的世界,她倒愿永远神志不清。
然而她还是呆若木鸡。
婆婆的目的她再清楚不过,传宗接代可以说是婆婆此生最后的愿望。她虽嫁了人,心始终不甘,多少个日夜,她盼望着心上人能来接她,把她要回去,她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她哭倒在他怀里,责问他为何现在才来,他笑而不语,伸手为她拭泪,那泪却如断线的珠,纷纷滚落……
她哭着醒过来,低咽的哭声游荡在布满蛛网的小房子,所有的孤独向她围拢,她哭得透不过气来,瘦削的身子便剧烈咳嗽,咳嗽扰乱夜色的宁静,睡在地板上的王二傻子听到咳嗽声,就忙的拉亮了灯,见媳妇抱膝哭泣,他又慌又乱,不知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他没有哄过人,更别说女人。因为字总也学不会,那些加减乘除更是让他读如天书,为人又木讷,在学校里总免不了被欺负,他一怒之下,似乎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大怒,他干脆不去上学了。
他喜欢田野,喜欢靠在番薯地田垄的一棵老槐树下用草帽遮了脸打瞌睡,喜欢站在山坡上,对着远空哦哦哦的一阵乱叫,风和鸟,都在草地上欢快地玩,他躺在山坡上,出神地看着它们。他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自然,一个是怜溪姐……
所有的人都说他傻,他不反驳,因为他确实是傻,即使那不是他选择的。大家呼他“傻子”,他也不恼,因为那些人在他心里一点儿也不重要,他们的话自然也不重要。但是眼前哭泣的人,让他又慌又乱,他不想让她伤心,让她哭泣。
他憨憨地说了句:“你,你别哭,我心怪疼的。”说完又羞了,他可从来没对谁说过这话。
她还只管低低地哭,哭声就像夜里的幽灵。
他羞完,又慌又乱,简单的头脑不知如何对付这一复杂的问题。他愣在那里,瞧着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媳妇,心里似乎柔软了一角,他忘了不得靠近的禁忌,身不由已想擦去媳妇脸上的泪水,他的手刚伸近,一个枕头就狠狠地砸在自己怀里,他吓得连忙退回来。
幸好媳妇没抄起放在床头的小刀,他怕她伤了他,更怕她伤了她自己。他做投降样,颤抖地举起双手。媳妇叫他趴下,拉过被子遮住,因为她不想看到他。他依了,拉过被子就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哪怕闷得出汗,闷得呼吸不上,他也不敢动一下,因为媳妇说了她不想看到他。
娘总问有没有圆房,他知道娘想问的是什么时候抱孙子。他再傻也知道,要碰媳妇的身子才能有孩子。自从媳妇嫁过来,他就没挨过床睡觉。拿几个装过番薯的尼龙袋铺在少了几块地砖的地上,就是他的床,起初他会被凹凸不平的地面咯得生疼,后来习惯了,每天干活回来又累得身子沉重,挨着枕头就睡到了第二天凌晨。
他喜欢鱼,所以不喜欢吃鱼。有天他下完番薯种,到溪边去洗洗鞋上的泥,一尾浑身呈白,点缀黑点,头上长冠的七寸小鱼,他不知道这鱼叫什么名,他从未见过这种鱼,但这尾鱼很漂亮,胖胖的头在呼噜吐着水泡,他趴在溪边静静看着它。这尾鱼也不动,呼噜呼噜的,像是在睡觉。
他想,媳妇整天呆在家,他和娘都出去干活,也没人陪她说话,尽管他们在家,媳妇也不同他们说话,这样下去非得闷出心病。他望着那不动的鱼,悄悄拿着两只鞋,观察着水里的地形。溪水清澈见底,不少游鱼俶尔远逝,那尾鱼还在呼噜呼噜,丝毫未察觉到危险。
它呼噜在一块大石头后,他拿着鞋,瞧准了鱼头,往水里打去。它惊得跃出了水面,蹦到他眼前,他手快,拿鞋子去截,鱼准确地一头栽进鞋洞里。由于是胶鞋,水漏不出,鱼也不大,便在鞋里游着,却怎么也游不出去。
他高兴地抱着一只鞋,赤着一只脚走回去,即使是碎石子的路,他也痛得眉开眼笑,他相信媳妇一定会喜欢这条鱼,它多么可爱。可是媳妇不但不喜欢,还把鱼倒进了水沟,水沟里积满淤泥,鱼挣扎一下便不动了。
他很伤心,知道伤心的苦滋味,所以不愿媳妇感到伤心。
娘见儿媳妇的肚子始终大不起来,先是催促他,他从不撒谎,但在这件事上他撒了谎,说是快了快了。他不知道快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又熬过一段日子,娘终于不想等了。
那天他从田地里回来,见七八个壮汉堵在院子里,里头有杀猪的王屠户,小混混王大方和几个不熟面的男人。他担心娘和媳妇出了什么事,大着胆子趴开那堆人,闯到面前来,却见娘指挥几个男人按住媳妇,娘见他来,忙叫他把媳妇的衣服剥下来,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抱孙子。
他不敢,更不想,媳妇都哭肿了眼,被死死按在八仙桌上,绝望地哀嚎。她求他不要,她求他放过她。
他也伤心地哭,跪在地上叫娘放过媳妇,他保证以后一定会让媳妇怀上孩子。娘不听,说她要亲眼见了。她又把几个男人招进来,叫把媳妇的衣服剥了。他胆小,不敢反抗。
媳妇赤身裸体,身上都被那些男人抓出了伤痕。他愤愤地望着他们色眯眯的眼,从他们手中夺过媳妇的衣裳,严严实实盖住媳妇的身子。他想把她拉回房间,他想安慰她不哭,他甚至想和这些壮汉拼了命,却又怕娘伤心失望。
两个女人,他终究要辜负一个。
他辜负了媳妇,成就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