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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入梦⑤

朔月之影 一颗梵尘 6754 2024-11-13 16:06

  曾信泓亲临校门请我去吃饭。虽说不是有排面的大餐,但这小子还记得我就算是奇迹了。

  “我们又有段时间没见了吧。”信泓说道。

  “上个月不还吃了烤肉吗。”

  “话说回来,你还是那样的怪异发型,老师不会说吗?”

  “不会啊。”

  信泓是痴迷于摇滚的“非主流”,厚重蓬松的头发天然不消烫,难以描述的刘海,说杀马特也不为怪。

  “来谈谈人生吧。”他说。

  “好啊。”

  “你以后干什么呢?”

  “大学什么专业,大学毕业后的工作,或者打算考研考博?”

  “我以前一直明确不了目标,看不到未来,现在我下定决心了。”

  “哦?”,信泓用眼镜下的一双小眼珠瞪住我。

  “我一定要走上音乐的道路。绝对。”

  “真的吗?”

  “嗯。”

  “那你来加入我们乐队吧。”

  “你们是摇滚乐队。”

  他迅速喝光杯里的苦荞茶,迫不及待地想将我揽入门下。

  “我们也缺钢琴手,谁说钢琴就不能摇滚了?”

  “你们器乐手都齐了?”

  “加上我八个人,差……”

  “那就不需要我了吧。”

  “喂!来啊,给我个面子。”

  信泓越来越有领导人的架势,卑尊屈微,倒是没可能。

  “算了吧,我有自己的想法。”

  “唉……遗憾。”

  他捞锅里的菜,我准备闲扯几句,他又说了起来。

  “你觉得音乐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它是一门艺术。”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是为什么想学音乐的?”

  这个问题,竟然将我难到了。对啊,我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吗?为了秋月吗?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吗?所谓虚荣心,又是否是那个想以音乐去拯救人们的美好愿望。

  “为了别人。”

  “你说笑呢?!”

  果不其然,听到我的答案,信泓还是笑了。

  “我不为自己活。”

  “我的理想不是豪车、别墅和用不完的钱,也不是娶几个漂亮老婆,拿几个诺贝尔奖。我只想将我有限的能力最大化。”

  “哦。”

  “艺术没有地域和种族之分,音乐不受语言的限制,因为它本身就是门语言。它起伏的音律,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思想,可以救人的命。”

  信泓颇为理解地点点头,问,“你不会只是拿音乐来包装你的高尚吧?”

  “没有音乐,我也会通过其他方法来做这件事。”

  话虽如此,可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撒谎,是否是刻意将自己打扮成高尚的伪善。

  我惹上了麻烦,回到教室上晚自习,刚进门,门口的同学问我脸怎么了。被称为“搞笑艺人”的程枼大喊:“你被打了吗?”

  我开玩笑回一句“刚经历一场血战”。结果全班都投来好奇,老师也注意到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出了个车祸,没什么大碍。”

  真要是车祸就好了,还能获得赔偿。

  三节课上完教室里已经没了人影,我还在走神。跟踪秋月的心情也全无,天空不见繁星和月光。正准备听音乐,夏暮发来讯息。

  “那什么,我们再见一面?”

  “怎么又……”

  夏暮留下定位,是一家甜品店,我想说“你怎么会让一个穷鬼去这么高档的地方”。

  “我请客!”

  看到这三个字,我去了。

  “你真的拖。”

  “我的天,你脸怎么了?”

  夏暮使劲瞅我红肿的脸。

  “啊……”

  “骑车出车祸了。问题不大,没伤到脑子。”

  “你小心点嘛。”

  我坐上桌,夏暮的桌角摆着一个灰白色礼盒。

  “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

  “菜单在这儿,随便点哦,价格不超过50就好。”

  “哦哦……”

  “谢谢,帮我随便点个小面包就好了。”

  最讨厌看菜单了。

  “那天真是不好意思,随便说几句就走了。”

  “这次叫你出来,是还想继续聊。”

  “放心吧,这次我保证,不会失控的。”

  “好。”

  “你说还是我说。”

  “你说。”

  你叫我出来当然是你说。

  “秋月通过你的申请了吗?”

  “通过了。”

  夏暮刚入口的一块蛋糕哽下去,表情比中了几十亿还要夸张。

  “你咬一咬再吞吧。”

  “啊——”

  “厉害啊哥们儿!”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竟然通过了。”

  “你做了什么啊,传授下经验呗。”

  只有我被秋月通过了申请吗?可是,为什么?

  “嗯,我不知道,有点,怎么说呢……”

  夏暮嘴角的奶油没来得及擦,将手边的礼盒推给我。

  “我想请你帮个忙,拜托了。”

  我被拜托了。

  “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礼物交给秋月。我不知道你跟秋月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你确实比我更了解她。”

  我笑道,“这是在利用我吗?”

  “不是,没有那回事!”

  我把礼盒推回原来的位置。

  “我做不到。”

  “你为什么做不到?!”,夏暮的嗓门又提了起来。

  “我真的做不到。不要对我抱以期待。”

  “秋月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凭什么?”

  “这个我也……”

  “我真嫉妒你!”

  “我不喜欢悲观阴沉的人,可你并不消极,你关心秋月。”

  “我不是在利用你,没有视你为工具人。我才是真正的做不到啊,这两年间,我见了秋月不下三十次,你应该知道我得到的都是秋月的哪种对待,你懂的吧?”

  “身边也没人能做到,包括秋月的父亲——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亲朋好友。”

  “所以我迫不得已求求你……”

  “母亲呢?”,我打断夏暮。

  “母亲……”

  “去世了。”

  我不由地叹了口气,“冒昧地问一下,是在……什么时候?”

  “两年前……”

  说得通了。

  “这就是秋月剧变的原因吗?”

  “没有别的原因了。”

  凝重的持续中,我将夏暮请求帮忙的礼盒移到面前。

  “那好吧。”

  “谢谢你。真的……”

  “秋月母亲……”

  我急切地想知道发生在秋月身上的一切。

  “没事儿,你问吧。”

  “是怎么去世的呢?”

  “过度操劳,从小区的楼梯上摔下去了,头部重创。”

  “过度操劳?”

  “那几年秋月父母争吵不断、家庭不和。两年前秋月急性阑尾炎住院,那段日子她的母亲特别劳累,然而父亲都没去看她一眼。”

  “她父亲是个严厉又暴躁的人,一直不支持秋月玩音乐。几年前,他父亲就是因为失业才在外头游手好闲,还喜欢去赌钱。家里全靠母亲一人顶天立地。”

  “这些事,我要你守口如瓶。”

  “当然。”

  “拜托你一定要让她收下。”

  我抚摩礼盒上蝴蝶的浮雕,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对她的惦念。”

  “惦念?”

  “我可以允许你打开看一下。”

  “那就,不客气了。”

  我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一颗手掌大的水晶球和一封信。

  “可以取出来吗?”

  “可以,小心点。”

  我谨慎地取出水晶球,放在明亮灯光下的桌上。玻璃球内,雪地上,一位长发少女在弹奏钢琴。我眼睛紧贴水晶球,里面的人物和钢琴的做工无比精致。三角带盖钢琴,弹琴的人像秋月,黑白相间的哥特式连衣裙,闭上双眼进入演奏的沉浸世界,高贵、庄重、威严。搭配光泽的钢琴和洁白的雪地,则是一种幽寂和无言以表的美。

  我试着摇了摇,果然,地上的雪像是受到强劲的风力,在空中飞舞起来,飘絮凛冽的白雪将少女和钢琴包裹起来。

  “真好看啊。”

  我注意到镌刻在水晶球底盘上的金色数字:2018.12.25夏暮。

  “这是……圣诞节的礼物吗?”

  “对。”

  “不管秋月理不理我,每逢佳节都会为她准备礼品。”

  “上次你在校门口碰见我,盒子里是去年的生日礼物,都是她喜欢的。”

  “家里的书柜没有装书。锁着的都是她的东西,不知不觉的,空落落的大柜子已经装不下了。”

  我合上盖子,手不舍移开。

  “这么好的礼物,秋月必须得收下。”

  与夏暮分开时将近十点四十。血红色的天空布满灰蒙蒙的乌云,据天气预报深夜会有一场大雨。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到霞江三桥。

  无聊之下,我打开聊天软件,秋月只发了三个字“还好吗?”就没有下文了,剩下的是我回复的四条留言。进入她的个人空间,仍是被拒之门外。

  十一点五十分,天空下起雨。老天爷仿佛知晓我的心情,为我落泪。离开桥头,小雨转变成中雨。现在觉得老天在戏弄我,不停地往我身上吐痰,唾弃我,好让我滚回家。

  不用你催我也会回去。

  拿出手机,屏幕就被覆上水膜,我那句打好的“在吗?”就等着发送。在又怎样?能说什么呢。

  身体和衣物好久没有这样湿透了,我躲在桥头对面的烂尾楼下,坐在冰凉的地上。回想起最近与母亲的争吵,心里越发难受。红肿湿润的脸颊贴着冰冷的石柱,朦胧迷糊的双眼已经快睁不开了。

  “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浑身酸痛的我自言自语,“我的存在就是个不必要的意外巧合。”

  一双细长的小腿出现在视野,我顺着这双腿费力地往上拽动视线,撑着黑伞的秋月站在雨中。

  我在做梦。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做梦。

  “该回家了。”

  这只是一场梦。

  “你脸怎么了?”

  她蹲下来打开手机的电筒,刺眼的白光刺激我紫红色的脸,我紧闭双眼躲闪。

  “不知道吗,我出了车祸。”

  我无力地说着梦话。

  ……

  秋月略微抬高平常轻柔的声音,我拉开视觉的帘幕。这不是梦。

  “有人看见你打架了。”

  “真能逞强,真会伪装。”

  “要不是有人看见,有人议论……还真就……瞒天过海。”

  我将下肢收起来,蜷缩身子。

  傍晚的时候,我在公交车上打盹,导致坐过了站。原本的下车地在五站之前,愁闷的我干脆到终点站换乘。除了我,车上还有群社会青年,我只听见他们在威胁、恐吓围住的一个男生,还大放阙词说要打死他。下车后,我好奇而跟着他们。那群青年混混把男生拽进旧小区的巷子里,我则是在远处旁观男生被殴打。男生长得清秀,身上没有小混混那样的地痞气息,那群社青让他跪下道歉、脱裤子、舔鞋。面对强暴,男生没有妥协、没有退让,奋力反抗。可单打独斗只会被伤害得更痛,三只杂碎拳打脚踢,不留命地攻击,直到男生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我差点冲上去发泄愤怒,杂碎们停下手脚,我的冲动也就随之消失了。

  与我无关,我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什么?”,脑子里默念这句话的时候,那男生刚好倾尽全力站起来。

  他在挑战,他是不会屈服的。就在他出拳的时候,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跨了出去。

  “没有音乐,我也会通过其他方法来做这件事。”

  上午才亲口说的话,真的只是虚假的高尚吗?难道我又要好于面子来满足自己的慵懒吗?

  我跑了去,借力将社会青年一脚蹬开,然后用早已握紧的坚实的拳头抡在另一头杂碎脸上。敌众我寡,我只是趁其不意占据了上风。后方身强体壮的杂碎压制了我,很快就将我锁住,他们合力把我殴打了好一会儿。

  迫在眉睫之时,小区的保安赶来制止了那群社会青年的暴行,让我们免于伤残的灾祸。保安把我们送出小区,男生在保安的好言相劝下拒绝了报警和去医院。

  男生在我身后一瘸一拐,白净的脸上满是青紫,伴随身体颤抖和明显的肢体抽搐。我的状况比他好,顶多就受了点皮外伤和肌肉伤。

  “加油。”

  我站在红绿灯路口告诉身后故作坚强的男生。他停留在原地,我走过斑马线,他才高声喊出:“谢谢你!”

  我冰凉的心顿觉温暖。

  “不用谢。”,我在心里应答。

  我帮不了他摆脱困境,只能做到这些,只能做到眼前的这些。我反感暴力,反对暴力,我会为暴力打抱不平。沉下心思考,我制止暴力的时候,自己不就成为暴力本身了吗?

  我想我再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了,我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为一个陌生人如此奋不顾身。这可能,是我干过最傻的事之一。

  秋月靠在柱子的另一侧,我把打架的详细经过陈述给她听了。

  “真是个烂好人。”

  “烂好人?”

  “你做得对。”

  “你没有错。”

  “但……不鼓励你这么做。”

  把慰籍我的话故意说得平淡,我已经打心底感到喜悦、感到满足。

  “命不命的无所谓了。”

  秋月脚往前梭,面向我。我不想去看她。她愣住,什么也没说,坐到我旁边。

  “你为什么会喜欢星空呢?”我问。

  ……

  秋月想了想。

  “第一,它真的很美。”

  “第二,它能治愈我的烦恼。”

  “第三,单纯的喜欢、向往。”

  “你呢?”

  ……

  “我啊……”

  “我并不在意星空。”

  “小时候也是单纯的喜爱和向往,但后来都没有在意过夜里的天空。”

  “因为你,我才真正地向星空仰望。”

  这些话我都没勇气说出来,我只说了四个字:“跟你一样。”

  那晚的月光皎洁无暇,是你的引导,我才对天空投去关注。

  “你真的很爱音乐。”,我对她说。

  “从小到大,音乐是我唯一的挚爱。”

  “但……”

  “但?”

  “这挚爱胜不过亲情。”

  ……

  雨水阻塞的毛孔里渗出冷汗,我的五脏六腑麻痹了。

  她深吸一口气,“音乐是一剂良药,是一种动力,是我生命的必须。”

  我接着她的话说,“它赋予我生命,延续我生命,让我明确了自己的理想与未来。”,

  “你的理想和未来?”

  “你的理想和未来?”,我反问她。

  “秘密。”

  “噫!那我也不说。”

  “我不稀罕!”

  ……

  “看到你写的《盈月》了。”

  “非常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写了……《盈月》?”

  “我是语文课代表,你忘了吗?”

  ……

  “噢,也对。”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写得那么美好?”

  我看到了震撼人心的金色世界,看到了月色下梦幻般的你。

  “秘密。”

  “有病!”

  傲气的扭头。这才是真实的秋月,而不是那个平日里戴着伪装面具的孤独女孩。

  “我不是刻意学你说话,这真的是个秘密。”

  “不感兴趣。”

  她头扭得更远。

  我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这时秋月站起来撑开伞。她走进淅淅沥沥的雨里,雨滴打在伞面吧嗒吧嗒地响着。她那周身绘上光边的背影,温暖又亲切,就好像……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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