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漫舞九龙山，跃上尖峰若等闲。纵目南空浮朔雁，回眸北麓起苍烟。

　　眉州丹棱县城南十八公里处栅头镇，繁华不亚于幽州古镇，人物阜繁，商旅辏集，甲于西南，盛极一时。镇南金牛河，水可愈疾而甘美如浆，清澈缥碧且湍急若奔。旁有九龙洞，洞中幽胜难图，上卧峰峦，延绵九峰如龙，势极雄豪。

　　西风送波，竹声不绝。就在这峰下河边的石板小径上，一布衣男子久久地望着眼前一湾河水。金牛河遇峰则湾，形似弯月，故此处又名大月滩。眼前树影妖娆叠岫，碧波荡涌群山，好一幅如画江山！布衣男子四十开外，面似冠玉，目如朗星，爽朗清举，容止甚伟。身旁万竿修竹掩映，远处九道盘上袅云烟，让人不免觉得此人绝世而独立，恍然是画中人还是山中仙？风过处，长衫摆动，男子伫立不动却目光如炯，似乎河对岸的一株枫树正被那双炯目染红。但见那株高大的枫树，斜枝争空，华叶如云，上下通体酡红，一并倒影在水中。水中倒立的还有一个拾级而上的凉亭，紧邻树左。亭顶四角飞翘，欲飞又止，环立在一个佛塔状高耸的亭尖周围。只是那秋风不止，树条被搅得交错凌乱，将亭子也一并搅得曲直不定。

　　无边林海中鸟鸣雀跃，涛声阵阵，男子神情专注，望之俨然。只见他一记“踏雪无痕”凌空跃起，几个提纵，已飘至十几丈外对岸的亭尖上。右足如蜻蜓点水于塔尖点立，左腿上抬微屈，右手一把残云刀以一记缠头刀式兀的扫出，刀风霸气凛冽，扫似罡风卷残云。旋即飞身向前跃至木质亭顶，左腿挺膝蹬直，右脚向前弓步，同时右手持刀力达刀尖，平伸扎出，斩刀迅猛刚劲，浑似惊龙卷狂涛，只见那近旁枫枝竟被一股强劲的刀风逼得逆向摆动。两招已出，顺斩刀之势又一招“青龙探爪”后，男子虚步藏刀，再身形立起，力运手腕，上步撩刺。只见刀催身入，身转刀随，运转乾坤疏密有致，左右轮劈大开大阖，只舞得亭顶的树叶随势而起，化作蝴蝶绕在周身。见枫叶翩飞，男子兴起，腾身而起，旋转扫刀，招式更加迅疾。手中残云刀呼呼风声，萧萧生寒，顿使清澈湖面波光乍明，连水中云翳的倒影也惊魂不定，避让连连。男子身在空中并未落下，进而翻身跃步，一招“盘龙吐信”下砍而来。眼见离亭顶不足三尺，他立即收力后撤，一个后纵跃至枫树枝上。那一刀果真劈下来，不比猛虎冲出囚笼势弱，凉亭又哪里经得起这样雄劲的刀势？一套刀法招式似乎并未使完，但男子也似乎并未在意。脚下枫树可枝繁叶茂，可疏条交映；眼前湖水可暗藏汹涌，也可波澜不惊，甚至身边一切诸如山脉走势飞鸟流云，皆可助己参悟意化入刀，习练又何必急在一时？想到此，男子目视手中风卷残云刀，现出微微一笑。

　　那把刀，看似与普通短柄手刀形状无异。单侧刀刃，刀尖上斜，锋利无比，刀背宽厚，略呈弧形。只是在近刀尖背处阴刻卷云纹饰，刀柄上方同样有一处卷云纹饰，整个刀身嵌入在龙首护手手柄里，又像是欲从龙首口里吞吐而出。男子正略感欣慰，抬头见远处龙脊山通往山下的陡直石阶上，一弟子匆匆向山下奔来，立即敛了笑意，身形顿起，向河岸飞来。穿过大片的竹林，行至山门。山门附**旷处十数间房屋，略有间隔又似环形而立。这些房屋，专为各寨人马上下山歇足中转以及寨前防哨所设。经过一棵繁茂的大榕树下时，几个提刀拿剑的人瞧见，急忙上前施礼，“秦寨主回来了”“秦寨主请进屋内歇坐”。被称为秦寨主的男子逐一回礼，却并未停留，继续向九龙山主峰龙脊山方向走去。

　　原来，这布衣男子并非他人，正是九龙山诸峰之首龙脊山寨主残云刀秦君笑，花如云与风鸣的师兄。

　　不知山寨弟子所找何事，且等下回分解。

　　龙脊山山高路险，弟子寻人心切，飞奔急纵。秦君笑当面迎上，朗声问：“何事慌张？”

　　弟子正着急赶路，猛见来人，不禁乐了，挥袖抹汗，“大师兄回来的正好，龙皓山钱先生和黑龙寨杨当家的求见。云舒师姐特派我下山来寻你。”

　　秦君笑点头表示已然知晓，随即问道：“师叔可有传信回来？”

　　那弟子跟在后面，来回上下山不免疲乏，气喘道：“没有。”

　　秦君笑未再多言，片刻后又道：“我先去了。”

　　龙脊山形似下山汲水之卧龙龙脊，自下而上可想而知，山高路陡，攀登之难堪比蜀道。秦君笑嫌他脚程慢，几个提纵，人已在十几丈外的高处，自顾去了。

　　山颠之上，眼前一片空阔，其实也非尽然，不过是房屋建筑在山脊稍开阔之地倚势而建，相得益彰罢了。一条大道弯曲着通向龙武堂，道左前后依次是龙武镖局和居住房舍，右侧空旷之地是习武练兵之地，后面则是一片林子。镖局前五色彩旗林立，迎风招展；住处楼台叠叠间青红，飞檐翘角，上下错落翻飞，立在左侧崖壁之上，又似从峭壁上凸伸而出。龙武堂与树林偏于后面，立在两座耸如龙刺状的尖峰之下。主峰龙脊山布局大致如此，料知其他山寨宜居之处可能更少。此刻，演练场上一年长弟子正在指导一众弟子习武，喊声响彻云霄。

　　秦君笑直奔龙武大堂，龙皓山书院钱先生与黑龙寨寨主杨言德已等候多时。秦君笑坐定，一旁的弟子连忙奉上茶水。

　　杨言德生得结实而魁梧，手脚肥大，尽管华贵宽大的衣衫在身，也令人生出一种粗笨的感觉，难免让人联想起为了赶集而特意打扮一番的马夫。他年约四十，长得不算英俊但也并不难看，五官端正，却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总是令人不舒服，也许是他那粗笨的声音让人印象深刻进而也影响到他的形象。这时，那呕哑嘲哳的声音响起：“此番前来，事关宝积岭李府，请秦大当家的拿个主意。钱先生，还是你来说吧。”

　　“宝积岭竹林吗？”秦君笑看向钱先生。

　　钱先生点点头：“是的。宝积岭李壁回来了，听说其弟李墍一路护送，昨晚刚到。”

　　身为丹棱九龙山人，无人不知宝积岭李家。已故史学家李焘曾于龙皓山书院读书，晚年辞官回乡就住在宝积岭竹林。其子李壁时任礼部侍郎，四子李墍时任夔州路提点刑狱。

　　秦君笑心生奇怪，这兄弟二人不在朝为官却回归故里，所为何事？他开口问道：“可有人看得真切？与往日返乡之状可有不同？”

　　“不曾详加探查。山门处放哨弟子回报说，李家回府之人不多，看上去行事低调。我心下生疑，就约了钱先生一同前来。”杨言德回道。

　　秦君笑转首看向钱先生：“龙皓山与李家素有渊源，此事钱先生怎么看？”

　　“李大人刚回府，我还未曾送上拜帖，也未曾探得准信，就被杨大当家的给请上山来了。”

　　秦君笑一时也拿不准，沉吟道：“既然如此，不如钱先生这就拟帖，我派人送去，等探得一些情况，我们再行商议下一步打算，你们看如何？”

　　二人应允。秦君笑唤人从林子里找回师弟风鸣，叮嘱风鸣如何行事后，又连派弟子去通知其他寨主。

　　翌日隅中，各寨人员到齐。龙武堂好不热闹。

　　秦君笑堂中坐定，只见他面色红润，目似朗星，器宇轩昂，豪放之中又不乏儒雅之气。堂下左右两列的八仙藤椅上，坐着各寨的首领，服饰各异。椅后还站着一些弟子，刀剑在手，威风凛凛。议题尚未开始，众人谈说不一。有人在议论李府之事，有人在好奇未见到林云舒。

　　秦君笑招手示意，大堂立刻无声。秦君笑道：“我九龙山偏于一隅，虽比不得北边丹棱城富庶，但各寨依托栅头镇自有营生，日子也算安稳。如今多事之秋，各寨还要强化练兵并约束好寨中子弟，切莫多生事端。”

　　“秦寨主所言甚是。只是不知大当家的约我等前来，所商何事？”厉千山问道。

　　“厉寨主莫急，”秦君笑示意风鸣，“师弟，你来讲与大家听听。”

　　风鸣一身白衫打扮，腰际插一银鞭，看起来英姿勃发。风鸣抱拳行礼，然后道：“听说宝积岭李大人回府，昨日我奉师兄之命送上拜帖，但我并未得见李大人。李府朱门紧闭，敲门半晌才得进去，进去后却发现府内异常安静，似乎还伏有暗桩。拜帖送上未多久，我就被人虎着脸给打发了。”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拜帖已送，那他是见也不见？”杨言德有些性急。

　　风鸣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倒是有些意思。李府虽是高门大户，与我等江湖人士少有来往，但李家也是儒学世家、知书达理，父子为官都清廉正直。我九龙山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往拜访，放在以前可是不曾遭拒呀！他那李府，只留家仆看守，我九龙山各寨还时常派人护它周全。如今，这算怎么回事？”

　　“钱先生，你怎么看？”秦君笑问道。

　　拜帖已送，却无回帖，钱先生也不知如何是好，摇头不发一言。

　　“听说朝廷正在严禁伪学，对赵党和崇尚理学的官员大势打压，莫非李家二位大人与此事有关？”

　　一听这话，人群中立即有人响应。如果真与打压伪学有关，连礼部侍郎与夔州路提点刑狱都受牵连，或罢官或回乡避祸，我江湖人士何必去趟这浑水？

　　但秦君笑却当下决定，明日与钱先生一道前去拜会。李家低调返乡，可能是不想殃及乡邻，但龙皓山与龙脊山却不能袖手旁观。李府与各寨同气连枝，多年来，出自龙皓山书院的各寨弟子也有入朝为官以及追随李壁大人的。祸及李府，各寨也难免不受牵连。

　　厉千山高声道：“怕它作甚，朝廷远在临安鞭长莫及，即使追来也不用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

　　但是，对此各寨却意见不一。黑龙寨与青龙寨不愿参与此事，离席而去。

　　秦君笑笑笑，待众人散了，留下钱先生于寨中安歇，则自去找师妹林云舒去了。

　　然而，正当各寨齐聚商议之时，一队兵马自丹棱县城悄然出发，急速向宝积岭赶来。

　　真正是：难猜李府回乡意，九龙诸寨齐聚山。江河无主皆为客，生死有缘谁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