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言自楚阳的书房中出来,他奉命从邻镇购得的米粮,已经运送入府。楚阳命其,照族谱百户,一一发放。这是楚阳从邻镇买的,第三批米粮。
楚阳一声叹息,将钱文言呈递的账本合上。楚镇缺粮的消息,早已瞒不住临近村镇。楚家一次又一次的购粮,价格也越来越贵。照此下去,不出三五回,楚家也没有多少银钱,可再替宗族上下,买上粮食。
楚阳心头一横,身为族长,以宗族为己任,纵是拼了老命,也不愿它,断送己手。
楚南风自爹爹的书房而过,远远地见他,长吁短叹。楚南风心里明白,爹爹忧思宗族之事。他心上闪过几分心疼。而后,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之中,丫鬟李红在与老父碰面。李父面黄肌瘦,满头白发,自楚家外边而来,正是为了米粮。
楚家之外,早已饿殍数里。唯独这楚家,得益府中老爷大恩,每日吃得上饱饭。楚阳恩泽,更是替府中家丁、丫鬟考虑,每人每月,配发了半升米。
丫鬟李红,将自己怀中的米粮慎重交给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出门小心。李父眼角垂泪,满是欢喜,亦满是心酸。
欢喜的,是闺女懂事。饥荒之时,尚且舍得来之不易的米粮,半升一粒,尽数孝敬了自己。心酸的,是家中儿子李四平,嗜赌成性,败尽家财。若非如此,他也不用来这楚家,让闺女救济。
家中孙儿小李子,饿得都快成一张纸。若再无米粮,只怕就要饿死。当爷爷的,此行也是心疼自家儿孙。他千恩万谢,老泪纵横,与李红话别,依依不舍地出了楚家。
父惦子孙,女孝慈父。楚南风远远看着,也是心酸。终归要嗔怪这米铺走水之事。若非如此,楚镇百姓,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楚南风远远看着李红,自后院离开,回了下院。
楚南风在院里练着拳脚,练到一半,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响。楚南风停下练拳,不再往下。家中午饭、晚饭,人人只配了一碗饭。他倒是吃了一碗半。另外半碗,是小笄儿自作主张,张牙舞爪,强行扒拉到他碗里的。
明明大伙都饿,这丫头,却总说自己吃不下,倒有几分奇怪。不过看她吃了半碗饭,照样生龙活虎,楚南风也没再细究。
楚南风捂着肚子,总觉肚腹空空得难受。照此情形,家中练功,已是不能。若不练功,又会耽搁他功法精进。这终究不是个办法,楚南风暗自愁苦。
思忖间,一声柳梢自墙头传来。楚南风抬头,见墙上冒出一个大头,而后映入眼帘的,是刘老大那张满面油光的脸。
刘老大眼神狡黠,尽现谄媚。上次楚南风与罗言的赌斗,他狠赢了一把。原本是想金盆洗手,再不涉赌坛。怎奈近来镇上粮荒,米粮太贵,刘老大买了几次,自觉承受不起,又动了赌的心思。
刘老大向楚南风示好,“少爷,近来可是少有见你在赌坊之中?怎么,你这是被府中老爷软了禁,被罚顶缸吓破了胆,再不敢踏进赌坊一步了?”
“笑话,我楚南风堂堂楚家少爷。楚府之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来的软禁一说?就算是软禁,小小的楚府,又能奈我何?”楚南风冷冷一哼,外人面前,并不服软。
“是是是,是我老刘说错了话,该罚该罚。少爷,您这日子,过得如此闲散。不若今日你我,同去金勾赌坊,赌赌牌九?”刘老大试探性地发问。
楚南风想了想,又是忆起爹爹楚阳那张铁青的脸。若是赌坊再赌牌九,爹爹岂能饶过自己?楚南风细思,摇了摇头,“不了,今日只有心情练武。旁的,就算了。”
刘老大听言,好言规劝,“别介,少爷。今儿赌坊里塞龟改了规矩。赌坊伙计放出风来,赌局一赔十。这可是难得的发财机会。你若不去,岂不可惜?”
“唉,赌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输了赢,赢了输,着实没意思。”楚南风假意满不在乎。心里却是十分痒痒。一赔十,这可真是难得的赌局,纵使不济,连输几场,也只需一场,即可翻盘,十足诱惑。
“那行吧,少爷。这一赔十的赌局,你既是看不上,那我也不勉强。我可就自己去了。”刘老大的脑袋自墙上遁隐,便是独自往金勾赌坊走去。
“喂,你等等……”,楚南风一声叫喊,终归是按耐不住,暴露了凡心。
楚南风揣着满怀的银票和一个小匣子,与刘老大现身金勾赌坊。银票跟匣子,都是楚南风趁着钱文言不在,从账房密柜之中,悄悄拿的。
那匣子之中是为何物,楚南风没有钥匙,也无从知晓。只是匣子挂的是铜锁,想来内中金银珠宝,也是不会少。
“少爷,没骗你吧?若非这赌一赔十,我才懒得到楚家找你。”刘老大指着赌坊之中的告示说道。
“真有你的,这传信的活,干的还不错。给你五百两,你看着办吧。”说着,楚南风顺手取了一沓银票,头也不回地,递给刘老大。
刘老大接过,满心欢喜,“谢谢少爷。那您好生玩着,我就不作陪了。”
楚南风毫不在意,只是顺手一挥。刘老大急忙揣着银票,进了赌坊,前去下注。
赛龟房中的伙计吆喝着,“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此局,我金勾赌坊下注威武神龟赢。不信者,只管下注,赌坊赔率十倍。机不可失,来来来,下注啦……”
“不就是只壮实的乌龟罢了,谁信它能赢?我下注冠军侯霍无双。”
“就那病龟,哪里值得下注,我押不败将军。”
“这龟就是龟,不能看个头,也不能拼名号,得看四肢。腿短的,大多跑得快,龟也不能例外。就押这短腿龟罢。”
说话间,下注者各自下了注。
楚南风在旁细看,有了主意。他将那手中银票,取了一沓,便是买定离手。
“开开开,开开开……”,赌坊的伙计叫嚷着,撤去了围栏。
九只乌龟没了遮挡,顿时四条腿撒欢,往前爬去。四周欢呼声、呐喊声响起。过了半晌,终是尘埃落定。
“西楚霸王赢了……”,随着赌坊伙计的一声高喊,众人皆是一声叹息。唯独楚南风嘴角上扬,满是得意。
他一把将注处的银钱,挪到身前,又是下了又一注。这一注,他照例还是押在那西楚霸王身上。
赌徒们一阵吆喝,“赛西施,别停下啊,快些快些啊。唉……你怎么那么不争气,都快到了,居然撂挑子……”
赌坊的伙计,再度宣布结果,“不好意思了,诸位。又是楚公子押的西楚霸王,夺得头筹。”
说着,伙计将赌资又是挪到楚南风跟前。楚南风一笑,来了兴致,在赛龟处站定。他撸起袖子,将怀中银票、木匣放在一侧,接二连三,下了赌注。
过了约莫三个时辰,楚南风身前银票,所剩无几。
他垂头丧气,再也提不起劲,心中烦躁不安。已是连下了四十一注,输多赢少。楚南风使了浑身解数,也保不住身前的银票。
他将手中最后的银票掷出,只希望这一把,能有些运气。
不想伙计吆喝着一开,又是输局。
楚南风气不过,唉声叹气一番,后悔方才下注冠军侯。而后,起身便要走。
“楚公子,你今日前来赌坊,是为了送钱么?你开局赢了七八场,而后便是连输四十二局,也是少见。”说着,赌坊伙计哈哈大笑,尽是嘲讽。
楚南风听言,心有不服。他折返赌桌,“再来。小爷我还不信了,下一把不能赢。”
楚南风一把将木匣子压上,动作也是豪迈,“就它了,若是输了,里边的东西就是你们的了。”
“楚少爷,就你这小匣子,里边能有啥宝贝?内中不会是你相好的,一盒胭脂水粉吧?”赌坊的伙计眼神之中,满是轻蔑。
“你管这匣子里是什么?我楚家上了锁的匣子,想来金银珠宝,也不会少。我就赌这最后一把,输赢也就这一局。少他娘的废话,开吧,快给我开。”楚南风催促。
“行行行,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赌坊伙计吆喝。
赌桌旁的中赌徒,纷纷下了赌注。
“来来来,开咯。”赌坊的伙计一声吆喝,伸手撤去了围堵乌龟的围栏。
九只乌龟,探出脑袋,再度迈腿。冠军侯、武定侯、西楚霸王、赛西施、孔夫子、齐天圣、威武将军、小李广、双枪将军……三十六条腿迈开。
“快些啊,快些啊,小李广,莫在那偷风纳凉。”
“西楚霸王,您老迈快些。前几局,您老不是大杀四方的么?您老,倒是快些啊。”
“我说这冠军侯,莫非真是有病?这刚奔着个头前,竟是又落后。这腿脚,可真是不麻利。”
“到啦到啦,竟是这孔夫子先到了。天下大能,尽出于夫子之手。桃李天下,莫若夫子。赢咯,赢钱咯。”一赌徒喜笑,将银钱尽数揽入怀中。与他同揽银钱的,还有赌坊的伙计。
“对不住啦,楚公子,这一局,你又输了。”赌坊伙计笑了笑,一个伸手,将那木匣子揽过。
楚南风伸手,阻拦不急,叹息了一声,一脸沮丧,“唉,又输了。”
“得罪得罪。”伙计将木匣子呈递。
赌房之中,出来一个锁匠。锁匠上前,将那匣子撬开,只见里边放着厚厚一沓纸张。伙计随手一翻,里边竟是楚家的地契、房契。
伙计又惊又喜,急忙差人,呈报掌柜。
楚南风见得,伸手欲取,却被赌坊伙计阻拦。
“欸,楚公子,这赌输了就是赌输了,怎好再动手?”伙计将那木匣子死死护住,生怕被楚南风抢夺回去。
“这可是我楚家的房契、地契,你还是不还?”楚南风一声呵斥,便要动手。
“何人在此喧闹?”赌坊的掌柜,带了数十打手,现身房中。这数十打手,各个身材魁梧,手持棍棒,看起来甚是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