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泣楼外,细雨一直下着。雨水下得久了,寒意越来越盛。楼中歌舞,一直到寅时,也未曾断绝。楼中一众酒客,未有人离去,一直待在鬼泣楼中。
打更的,敲响了更鼓。“咚咚咚”,连敲三响,而后高声叫喊,“天雨湿滑,道途留神,子正……”
鬼泣楼中煞静,而后不知从何处,传出了鬼叫声。鬼叫声,凄凄婉婉,时断时续,时低时扬。声响绕楼向远,经久不绝。
楚南风在更鼓声之中醒神,环顾四周,只见鬼泣楼中灯火,被风吹熄。而后,瞬息间,灯烛亮起了幽火。幽火晃动,发出一阵又一阵绿光。楼中歌舞,不知何时,已然停下。楼中舞娘散去,不见人影。
楚南风再看,楼中一众酒客,皆是伏趴,似是睡着。楚南风诧异,想不起自己方才,是如何睡着?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唐秋梨,只见她伏趴桌案,睡得纯熟。大抵是唐秋梨在梦中,梦得好吃的。她伸手,一阵抓挠,顺手就是拾了桌案茶壶,亲了一口茶壶嘴,而后叫喊出声,“我的窑鸡,窑鸡……”话音落下,唐秋梨又是酣睡,渐然将茶壶松开。
楚南风见得,面无表情,伸手推搡了唐秋梨一阵,低声说道,“喂,你醒醒,醒醒……”
唐秋梨在睡梦之中,不甚耐烦,一脚踢来,嘴里嘟嘟囔囔,“别烦我,我吃着……烧鸡呢……”
楚南风大腿挨了唐秋梨一脚,未敢吭声,又是使劲,摇了摇唐秋梨。摇晃了许久,唐秋梨仍是未醒。楚南风伸手,使了浑身气劲,扇了唐秋梨一巴掌。
唐秋梨挨了疼,揉着惺忪睡眼,终是苏醒。她看了一眼楚南风,急急叫喊,“谁抢了我的烧鸡……我……”
唐秋梨话还未说完,就被楚南风一手捂住。楚南风伸手示意,低声说道,“嘘,你看……”
唐秋梨听言,看了看四周,只见鬼泣楼酒客之中,数人苏醒。这数人起身,聚在一处,絮絮叨叨。
“时辰到了?”
“到了到了,也该禀告楼主,开鬼泣楼大门了。”
“楼主在哪?”
“楼主在雅房之中。”
“走,我们同去回禀。”
话音一落,数人聚集,推开了二楼雅房房门,走了进去。而后,房中一阵窃窃私语。过了半晌,商议妥当,数人又是推门而出,下了楼,径直往鬼泣楼大门而去。
数人在大门前站定,庄重行了大礼,而后高声齐呼,“子时一刻,开门迎鬼差。”众人伸手,将鬼泣楼大门打开。
一道凛冽的寒意,自楼外传来。寒意侵袭,在鬼泣楼在肆虐而过。大风呼呼,一阵又一阵,从外边吹来。大风过处,卷进了楼外雨水。雨水洋洋洒洒,楼中寒意更甚。
等了片刻,十余人马,一身黑衣,身影迈过泥泞,缓步走了进来。这十余人马,浑身湿答答,泥水顺着衣襟,滴落楼中。众人头发散乱,耷拉后背。
细看来人脸蛋,只见众人皆是一副鬼脸,脸上几道符文,脸上闪着绿光,脸白如霜。打前的,一人头戴牛头,一人头戴马面。
鬼泣楼中的数人,见得鬼差,齐齐下跪,满是虔诚,伏拜于地。
牛头点头,声音低沉,“起来罢。”
数人听言,缓缓起身,而后,刹那间,鬼泣楼的大门,骤然关上。吓得唐秋梨,惊叫出声。楚南风又是伸手,急忙捂住唐秋梨嘴巴,示意她不要吭声。
牛头环顾了四周,低声问道,“此行有多少人,要入幽冥鬼城?”
鬼泣楼中人应声,“十八号人,都趴着睡呢。其余的,都是楼中酒客。”
“都叫起来罢,时辰也不早了,该上路了。”牛头下了指令。
鬼泣楼的数人点头应诺,自怀中掏了瓷瓶,将要进幽冥鬼城的十八人,陆续叫醒。
一人及近楚南风、唐秋梨,瓷瓶凑前。楚南风、唐秋梨会意,佯装被瓷瓶唤醒,假意睡眼朦胧,四周窥看。
来人低声,“别看了,想去幽冥鬼城,就跟我走。”说着,那人将楚南风、唐秋梨,带到一楼。
欲去幽冥鬼城的十八人,在鬼泣楼一楼前,排成两列。楚南风细看,见得一两名书生、五六名江湖好汉、三四名胡商。楚南风低头细思,这幽冥鬼城,真是有意思。商贾绿林,皆是向往,也是奇哉。
鬼差两列分开,牛头马面看向要去鬼城的众人,伸手示意。众人明悟,也是懂得内中规矩,陆续从怀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锭。牛头马面,收得银锭,送了玉牌,便是放行一人。
楚南风见状,在怀中一掏。怀中碎银不少,却是有零有整,凑足数来,也不一定有五十两。
楚南风近前,牛头伸手示意。楚南风低头,一阵掏挖,费了好一阵功夫,也才搜出三十五两。楚南风将全部银两,搁在牛头手中。
牛头见状,眉头一皱,摆了摆手,“不够不够,碎银我等不要。”
一众鬼差会意,腰中一把鬼刀出鞘,拦下楚南风。楚南风无奈,在旁无计可施。今夜幽冥鬼城鬼门大开,若是错过今夜,又要等上十四日,方能进鬼城。时不我待,该如何是好?楚南风几分焦躁,在旁踱步。
唐秋梨轻笑,自怀中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洒脱放在牛头手中,“我跟那小子的。”
牛头低头,也不为难,将银票收入怀中,便是赐了两枚玉牌。
唐秋梨接过,看向楚南风,甚是得意,趾高气昂,吆喝一声,“呆子,还不快走?”楚南风听言,只得紧随唐秋梨身后。
二人出了鬼泣楼。楚南风好奇,一时追问,“哪来的?”
唐秋梨耸了耸肩,回看了身后,一时低声,“妙手空空,顺来的。”
话毕,鬼泣楼中,一名商贾痛哭,四下搜寻银票,急得直直跺脚,“有的啊,我明明放在袖中的,怎不见了?怎就没有了??”
唐秋梨听言,不觉窃笑,更是骄傲。楚南风见状,低声嗔怪,“你这般,很不好。”
不好?唐秋梨冷冷一哼,“你若是觉得不忍,自将玉牌还他去。这幽冥鬼城,本小姐可以自己去,也用不着你陪同,那幽冥玉伞,我自会手到擒来。”
唐秋梨说完,借着鬼泣楼烛火,低头看了一眼玉牌,只见玉牌上写道,“生人度黄泉,自见鬼门开”。
唐秋梨念罢,眼角忽是觉察到,四周一双双幽暗深邃、闪着绿光的眼睛。唐秋梨见状,被吓得魂飞魄散,竟是将玉牌丢了出去。唐秋梨纵横天地间,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最怕夜黑鬼怪。
楚南风轻功施展,接住了唐秋梨丢出的玉牌。
唐秋梨害怕,急忙躲在楚南风身后,而后瑟瑟缩缩,“有鬼,有鬼,你看到了么?”
楚南风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只见四周幽光渐淡,而后消失不见。楚南风低声,“鬼走了。”
唐秋梨听言,张望着脑袋,又是窥看了四周,见得四周幽影隐退,仍是心有余悸,谨慎小心。
迷雾悄然而来,将唐秋梨、楚南风,团团包围。楚南风在雾中,一时看不清远方。先前走在前面的人影,一时隐觅。楚南风见状,只得沿着地上小道,继续往前走。
唐秋梨伸手,扯住楚南风衣襟一角,跟着他缓步前行。一想到这荒郊野外有鬼,唐秋梨心生胆怯。
楚南风回身看了唐秋梨一眼,见得她身影蜷缩,似是真的害怕。楚南风叹息一声,也是无奈,只得自己头前带路。
二人沿着小道,遇得分岔,楚南风凭感,随性挑选。过了一会,又是遇得分岔,楚南风又是随性挑选。如此三两回,楚南风终是走到了一条小河河畔。
二人驻足,在河畔细看,欲寻过河之桥。唐秋梨眼睛一瞄,瞄到了河中的枯骨,惊叫出声,“有死人……”
楚南风顺眼看去,只见河中数人,上身漂浮,安然无损;下身浸没水中,却被河水腐成枯骨。这数人,看着也是眼熟。楚南风细思,想起这数人,同是寻迹幽冥鬼城之人。只是先行一会,涉水过河,不想竟是死在这河中。楚南风见状,心头哀叹。
这河水,该是有剧毒。楚南风见状,眉头一皱。唐秋梨也未曾见过,此等剧毒。她被河中数人死状吓傻,一时呆愣,身影不敢动弹。
楚南风迈步,沿着河畔行走,走了一会,仍未见唐秋梨跟来,只得回身一喊,“走”。
唐秋梨听言,收了紧盯尸身的目光,心神恐惧,仍是不住回看,生怕一个不甚,河水袭来,亦是腐烂肉身。
二人沿着小河,寻了一时半刻,终是寻见了一座木桥。木桥破破烂烂,勉强能站人。楚南风淡然,径直上了木桥。
“喂,你等等我。”唐秋梨在桥头一站,见脚底下河水奔涌,心上几分惶恐,却也不敢落单,只得跟着楚南风往前。
二人在木桥上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是走到了尽头。楚南风收住脚步,在桥上站定。木桥破破烂烂,竟是断在了河中央。
唐秋梨在后,见得桥断,气急败坏,差些哭将起来,“这……这……就是条……死路……”唐秋梨心慌,一个回身,就是要往回走。
而后,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河水不知何时,也涌了上来,竟是将唐秋梨身后的木桥,也是吞没。唐秋梨见得河水泛腾,渐渐涌了上来,顿时气急心慌,“怎么办?怎么办?这后路也没了。”
楚南风听言,回身看去,见得河水迅涨,猜度内中,必有猫腻。
雾气越来越重,河水越涨越快。唐秋梨无处落脚,只得往桥中靠拢。她看着那湍急的河水,不想全身腐烂,急急叫喊,“木头,快想些办法,你快些想办法。本小姐,还不想死在这……”
楚南风脑筋急转,看了看四周,细细思忖,作了决断,一声叫喊,“走,往前走。”话毕,他心意一决,身影飞掠,继续往前。楚南风足尖轻点,落在河中,触及了河中木桥。
楚南风低头一看,猜度的是对的,河中确实有桥。只是桥隐河面,河水混沌,未能察觉。楚南风身影未有停下,继续往前。他一个掠身,飞掠了一柱香的功夫,终是落得河岸。
唐秋梨的身影,紧随而来,费了些许功夫,也终是飞抵河岸。唐秋梨足尖轻点,轻功一收,低头细看,生怕自己鞋底沾了河水,已是腐烂。
鞋底沾了河水不假,却是安然。唐秋梨不解,拍了拍心口,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还活着……”唐秋梨笑,笑得欢喜灿烂,感念劫后余生。
二人在岸边抬头,只见一座城门高耸。城门约有三丈,上面尽是画了牛鬼蛇神符文,似是非人力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