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声起，雨势越下越大，仿佛冰雹一般的气势砸在玻璃窗上。
云筱在一片昏暗中惊醒，摸开手机，才六点不到，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的她却困意全无。
窗户没关紧，淅淅沥沥渗进些被风吹斜的雨珠。她起床关上窗户，却被风雨吹了个彻底清醒。良久，又坐回床上抱着猫愣住发呆。
—所以，云筱，你愿意考虑下我吗？
这句话犹如复读机反复滚动在她耳中。
在游简说完那句话后，车上顿时陷入末世来临般的寂静。她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却僵硬得动弹不了。两人都无声沉默着，到家、下车，然后分开。
心中乱如麻，她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陷入沉思。
为什么突然会说这句话？老实说，她从来没想过游简会做出任何回应，毕竟在她心里游简一直都是那个肆意张扬温柔如风的少年，他眼中只有前面的路从不会留恋身后。就连三年前传出订婚的消息她也敢肯定那绝不是爱情，只是他为了完成自己目标道路上的一环铺垫。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因为她差点出事而态度急剧转变？他说的喜欢，究竟是真的爱意，还是游娅所说伪装出来的……她不敢肯定，也相信不了，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十几年来两人相处过的日子。
……是，日久生情吗？
云筱忽然很想笑，又很想哭。自己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如此珍视的感情，被多年后的游简随意一挑，她就溃不成军。
真没出息，云筱。她这样想着。
天慢慢亮起，这一坐就是三个小时，身体发酸她却恍若感觉不到。手机突如其来的震动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响亮，她远远瞟了眼屏幕。
【Yj：给你点了早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就备注的不按门铃放在门口，醒了记得放微波炉打热后吃。】
怀中的两只猫适时叫起，该添猫粮和水了。她木着身子去了卧室外，坐了会儿，还是拖着沉重的躯体将外卖拿了进来。
一整天，游简除了饭点到时提醒她拿外卖的消息再没发其他的，云筱也没回，两人似是在给对方预留时间，预留一个双方都能静下来好好思考的时间。
八九点时，南里一手拎着打包的双人餐，一手提着湿漉漉的雨伞艰难进了门。将雨伞放进收纳箱立好，又逐一开了灯，见沙发上坐着一动不动的云筱才道：“你在家啊？那怎么不回我信息，还不开灯。”
云筱眯眼适应了会儿突如其来的光亮，缓慢开口：“……忘了。”
“都怪宋祈那狗东西，磨蹭我下班时间。”南里提着餐盒骂骂咧咧走过来，“这家的川菜真的一绝，可好吃了……你已经吃了？”南里盯着桌上的外卖袋一愣。
云筱目光看过去，轻轻摇头：“还没，不怎么饿。”
“哦，那吃我买的这个，开开胃。”南里直接在茶几上将餐盒打开，香味逐渐飘出，云筱嗅了会儿，沉默坐在地毯上二人一起慢吞吞吃着。
南里见云筱安静得很，没问缘由，自顾自说着今天工作的事。末了，她也沉默了会儿，没头没尾来了句：“孟绥安过得很不好。”
云筱动了，慢慢抬起头盯着她。
“听说前几年辞了公务员，为此和他妈大吵了一架，然后自己出去创业了。他要是留在体制内，有他妈在，托点我家的关系出不了多久也能有个一官半职。”南里说得很慢，怕云筱听不清，也怕自己情绪太激动，“我以为他当时接近我也是有部分原因的……”
“你……”
南里回了云筱一眼，继续垂着头说：“他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但是身体状况差得要命。要不是他公司出了问题，找到我们律所，我可能还是收不到他的一点儿消息。”南里又嗤笑了声，“他妈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忤逆自己的事实吧，断了一切联系，当然也是怕老头子发现她之前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所以做事也很绝，打算断了她亲儿子的后路。”
云筱轻声问：“你动摇了？”
南里顿了下，又摇头：“自从上次见到他，我已经彻底放下了。就是有点不甘心，凭什么难过的只有我。”
云筱动了动嘴唇，最后也只是徒劳地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窗外雨势不依不饶，没有要减弱的意思，雷鸣声偶尔从高处降下，带来一片白亮。
南里怔然看着地毯上的人，想起三年前她听到游简的事急匆匆赶去云筱家，那人也是一样的沉默。
可是云筱，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在他不远处守着，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门外悄悄流泪……
南里问：“所以筱筱，在我和宋祈来之前，你动摇了吗？”
来之前？云筱茫然抬起头与她对视。来之前发生什么了？哦，好像是游简紧紧抱着她，颤抖得她全身骨头都要被揉碎了。
“我……”
顿住。
“可能……”
顿住。
“不知道……”
云筱想不出要说什么。南里不是来说她和孟绥安的事吗，为什么突然又扯到了游简。云筱此刻有些烦躁，她感觉到周围浮现了两个小人，一个拉着她说“你喜欢他快承认啊”，另一个扯着她说“那个大坏蛋只会让你不开心，不要他了”。
南里说：“如果两个人都在乎，那——”
门铃声突然响起，窗外的雷声不合时宜砸出一道沉闷声响。
“您好，吾心花店！这是游先生订的加急花束，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请给个好评谢谢！”
云筱抱着一大捧红玫瑰进了屋，外面雨势过大，包装得精美的花束也难免被淋湿了，贺卡湿润挂在上面。
她忽然想起大一收到游简第一次送的红玫瑰后，她眼中就再没了其他花的影子。后来生日游简送她花时随口问了句喜欢什么花，她说她永远热爱红玫瑰，爱它的灿烂、热烈，仿佛有着鲜血涌动一般的。此后，游简每次送花都是千篇一律的红玫瑰，云筱也从未从它的花语去想过。
【竹子，平平安安。】
云筱顿在原地，头顶明亮的灯光将花束照得清晰明了。每一朵花都独立包装过，无一例外全系上了平安符。那是远水古镇寺庙里求来的符，很好辨认，与自己包里收好的那张符一模一样。
她无声与一捧玫瑰上的平安符对视着，脑海中却浮现出游简一夜未眠、驱车千里登山虔诚求取符的样子。
直到南里出声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里里，我动摇不了。”灯光下，她的眸子是如此明亮。
游简从浴室出来后不久，发梢上的水滴未干便坐回书房办公，耽误了一天的工作此刻只能熬夜加班。
直到手机震动声出现，他才停下手中敲打的键盘揉了会儿疲惫的眉眼。
【Yia：我想见你。】
下一秒。
【Yj：我来找你。】
匆忙套上外套往玄关走去，他拧开门把手，昏暗走廊里静静立着一个人影。
将人一把扯了进来，她手中的雨伞湿漉漉滴着水，外套也被斜飘着的雨淋湿不少，头发有些乱糟糟，一身狼狈样看得出来是急忙匆匆赶来的模样。
云筱反手扣上门锁，隔绝了公寓外的所有声音。
游简：“怎么这么晚——”
声音戛然而止。
云筱踮起脚尖轻轻碰了下他的嘴唇。
游简怔住，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更快行动。他低下头，目光灼灼看向云筱，双手捧住她的整张脸，太小了……他想着。偏头一吻，将人死死抵在墙角。
云筱被动地被圈在原地，游简亲得很凶，唇齿相交轻轻摩挲着，她没有过经验此刻只能被迫跟着游简的动作回应。很快呼吸不过来，她无力软下身子，双手却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扯住游简的衣摆。
窗外的雨声密密麻麻，云筱的心随之狂乱跳着，游简适时松开人，见她潮红着眼尾大口呼吸了新鲜空气后，又凶狠地亲了上去。手指探进柔顺的长发里，紧箍着她的头颅让人动弹不得，只能跟着自己沉默回应，嘴巴里充斥着属于两人的味道，密密灼灼的接吻声在窗外的雨声里显得隐秘而晦涩。
昏暗的屋子里只亮着几盏微弱的灯光，云筱盘坐在沙发上任由游简拿着吹风机为她吹干被雨淋湿的头发。
“这么大的雨，你又感冒了怎么办？”
云筱的嘴唇红肿着，此刻脑子还没回过神来：“就是突然很想见你。”
游简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开口：“我也很想。”想到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见着你。
云筱手指蜷缩了下，思考半天还是问出自己想了一整天的问题：“你喜欢的是……”
“你。”
“什么？”云筱茫然抬头。
游简关小一档吹风机，说：“我喜欢的是你。”
云筱沉默着，又问：“你怎么确定的，你不是……”精神疾病四个字仿佛烫嘴一般让她说不出口。
头发吹干了，他索性关掉吹风机，蹲到云筱面前，扯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左心脏上方，感受着里面一颗雀跃跳动着的心：“这里确定的。”
云筱想了很多话，此刻却全堵在喉咙。
是啊，心脏怎么会骗人。她麻木着想，自己也是靠一颗心，才缓慢前行了十几年。
可是……
云筱轻声开口：“我不回来，你也不来找我。”
游简没说话，一颗心却热得滚烫。
怎么找？明明只需要随时买张机票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却硬生生隔了三年。他哑声道：“我害怕。”
害怕？
云筱一怔，听他继续说：“怕你觉得我是个不健全的人，怕你嫌弃我有病，还嫌弃我老……”
她心中一酸，莫名的情绪大片大片浇灌下来。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名为“不确定”的大坝轰然倒塌。
云筱忽然放松了下来，她再没有纠结的地方，滚烫的泪水涌在眼眶：“游简。”
第一次，她这样直白地叫出他名字，再不是学长二字。
“我在。”
“我真的，好喜欢你……”她听见自己说。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