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上方的缝隙,犹如神来之笔,把黄庭远的侧脸,勾勒得更加完美且棱角分明。他缓缓地睁开双眼,视线由头顶的天花板移动至右侧的窗户边,欲求辨明时间的早晚。
无奈,厚实的窗帘阻挡了绝大部分光线。于是本能地想伸出左手,去够旁边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发觉胳膊动弹不得。他转过脸一看,原来是林溪清侧身靠向这边,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正甜。
多么纯净美丽的容颜,如同她的心地一般,希望世俗永远不会将其浸染,始终如此美好简单。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黄庭远一直注视着天花板上光影的变化,忽然感觉到林溪清动了一下。他轻轻地转过身来,抚去她垂在脸颊的头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庞。
又动了几下,林溪清才渐渐醒来,一睁眼就撞上黄庭远深邃的目光,她的心脏也立即有如小鹿乱撞。
“溪清,睡得好吗?身体有感觉不舒服吗?”黄庭远询问道。林溪清仿佛一觉醒来,失去记忆,只是傻傻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达。
黄庭远抬起手摸摸她的额头,想确定是否发烧。不料,林溪清一把拉过他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许久,才慢慢松开,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眸再次与他的目光交融。
当他们站在玉龙雪山脚下时,已日近中午。因为游客众多,他们被景区服务人员告知,位于主峰的冰川公园限流,早就停止售票,不过还有牦牛坪和云杉坪等其他几个地方可去。
虽然有些遗憾,但好在今日天公作美,雪山抬眼可望,这种只可远观而不可接近的感觉,会更让人对其魂牵梦绕,念念不忘,永远保持一种美好的幻想。
接下来对于去哪里,他们产生了分歧。由于时间紧张,无法都游览到,因此最后一致决定,分头行动。为了确保灵活自由,大家只需晚上回客栈碰面就行。
于是,黄庭远和林溪清乘坐景区的摆渡车,前往牦牛坪索道。一路上,车子几乎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盘山而行,若是没有安全带的固定,人都能被甩飞出去,惊得车内游客连声叫绝。
远处的山坡上,绿草如茵,分布着一些少数民族的村落。经过一座湛蓝如玉的湖泊,如同梦境中的天河,尤其是在雪山的交辉相映之下,更是美轮美奂。
大概三十多分钟的惊心动魄之后,摆渡车终于在牦牛坪索道处平稳的停靠。在这里游客依旧要大排长龙,缓慢通行。
山上的气温偏低,林溪清在修长的针织连衣裙外,另穿了件波西米亚风格的斗篷披肩,给她清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迷人的妩媚。
黄庭远一身黑色连帽卫衣套装,在后面双手环抱于林溪清身前,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处,推着她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
终于,在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伍后,他们登上了两人位的半封闭式缆车。随着缆车的不断上升,海拔也随之攀升,脚下的原始森林里树木的种类也开始变得不同。
极目远望,缆车的前端消失于一片轻薄地云雾之中。静静聆听,还有各种悦耳的鸟鸣,以及空谷之中随风传来的阵阵钟磬声。此时此刻,身心仿佛进入修行的至高境界,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和满足。
“浮云身世两悠悠,何劳身外求。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林溪清看到此情此景,不觉心情舒畅地吟诵道。
“溪清,听完你念的这几句词,我突然想起苏轼临终前给他的小儿子写的一首诗。”黄庭远看了看林溪清,然后朝茫茫林海望去,徐徐说道:“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沉思片刻,林溪清认真地说:“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不管来还是不来,玉龙雪山一直就在这里。我们之所以来到此处,只是因为一个执念。为了达成这个执念,我们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虽然我们现在终于置身玉龙雪山的腹地,但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这段旅程和收获的人生体验。”
黄庭远收起远处的目光,转而对林溪清会心一笑,“是的,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很多人都在探讨人生的意义,认为一定要实现某个目标,人生才有意义,否则就是失败。其实人生本身没有任何意义,那些所谓的意义,也只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认知范围内,所认为的意义。我们只需保持一颗豁达有爱的心,充分享受生命旅程中的苦与乐,认真对待生命中出现的人和事,足矣!至于所谓的目标最终能否实现,真的不重要了!”
“结果只是一个点,而过程却是一条曲折的线。人生绝大部分的体验,并不是这些点带给我们的,而是这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线。所以呢,要从容面对得失成败,从过程和内在来反省自身,进而使自己变得更好。若是精神上再达到更高的境界,那就真的是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了!”林溪清的眼神中透露出对这种人生状态的无限向往。
“哈哈,我们还要再接再厉!现在得准备下缆车,继续体验人生啦!”黄庭远牢牢抓住她的手,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安全触地。
二十多分钟的缆车时长,好像是穿越了两个时空。上得牦牛坪,从索道中心出来,视野瞬间开阔起来,茂密的森林竟然变成了大片的草甸,镶嵌着各色的野花。视线范围内皆是最柔嫩的绿,蓝天白云仿佛触手可及,就连在山脚下只能仰望的雪山,此时都可与其平起平坐。远处还有一所藏民的木屋,几只壮硕的牦牛在周围悠闲的啃食青草。
沿着木栈道走下来,首先经过的是一座藏传佛教寺庙,黄庭远和林溪清怀着一颗恭敬之心进去,迎面就看到一个和尚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正翘着二郎腿打电话。和尚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们,表示可以进去参观。
寺庙的规格并不大,有些年久失修,略显破败。他们进到大殿,虔诚地拜了三拜之后,就默默地退了出来。继续往前走,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以圣洁的雪山为见证,绝对是再浪漫不过。
又转过弯,在地势相对较高的风口处,矗立着一座五色经幡,迎风招展。他们行至近处,慢慢地绕着它转了一圈。
“溪清,你知道为什么藏族同胞喜欢悬挂这些彩色的布条吗?”黄庭远停下来问道。
林溪清俯身查看一块布条上的图案,不甚了解的说:“我想应该是用来祈福的吧。”
“这些布条上面都印有经文,因此被称作经幡,你会发现它们有五种颜色,所以也叫五色经幡。每种颜色象征的意义也不一样:蓝色幡条象征蓝天;白色幡条象征白云;红色幡条象征火焰;绿色幡条象征绿水;黄色幡条象征大地。在信奉藏传佛教的人们看来,这些经幡随风飘动一下,就是诵经一次,是在向神灵传达人的愿望,祈求得到神灵的庇佑。”黄庭远目光虔诚地仰望着高处的经幡,神情肃穆。
“原来如此,那我要在这里许个愿,希望神灵能够感召到,护佑我实现。”说完,林溪清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肃立在经幡旁,开始默默地祈祷。
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同经幡一起飘舞。黄庭远站在旁边看着她,不作任何打扰。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如释重负般,深呼了一口气,语气轻快的说:“好了,我们走吧!”
天空中的云气倏然多了起来,原本清晰可见的雪山,渐渐地只能辨其大概轮廓,整片草甸像是被蒙上了一块丝薄的头纱,朦胧之美尽现。
不多时,牦牛坪飘洒起毛毛细雨,气温也随之骤降。山上的天气的确变化莫测,一阵雨一阵晴,可以随意切换。幸好出发前,他们便在丽江古城买了一次性透明雨衣,以备不时之需。
整条栈道,貌似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圈,他们已经走完四分之三。就在此时,视线的下方出现了一个泥黄色的湖泊,有几匹枣红色的骏马在边上惬意的漫步。
黄庭远拿起相机,悄悄的抓拍了几张难得的画面。恰好几位游客也打此经过看到,其中一位挺着啤酒肚的男士突然大声吆喝了一句,这几匹骏马同时受到惊吓,当下撒开马蹄奔驰而去,逗得这位男士仰天长笑。
走完了一圈,时间刚过四点,黄庭远和林溪清准备下山。天空还下着小雨,回程的索道不似来时那般难等。没多会儿,他们就坐上了下行的缆车。
就在缆车滑出索道中心的一刹那,他们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一阵落花风,云山千万重,茫茫林海已全然被漫山云雾所笼罩,仿佛误入仙境一般,飘飘然而不知所踪。此时,空谷中又隐约地传来钟磬之声,万籁俱寂!
“溪清,我觉得这个氛围,特别适合一首纯音乐。《LUV LETTER》,不知你听过没有。”黄庭远翻出背包里的手机和耳机,打开音乐软件,把左耳的听筒轻轻地塞入林溪清的耳朵里,自己也戴上右边的。
点开播放,音乐响起的一瞬,林溪清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纯净美好的空灵之感。她不由自主地把头靠向黄庭远的肩膀,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蒙蒙细雨穿过车窗打在他们的脸上,呈现出的也是一种美好的模样。迎面而来的缆车里,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从伞下伸出脑袋来,朝林溪清看了看,并挥了挥小手,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
回到丽江古城,天空之上已是霞光灿烂。明天就要离开了,来去匆匆本是生命的常态,但真正要面临这一刻时,还是要好好的告别,也许此番一去,余生都不会再来。
黄庭远和林溪清特意放慢脚步,重新走了一遍昨日去过的几条老街。来到四方街时,正好赶上一群纳西族老人身着民族服饰,在围着一堆篝火跳舞。黄庭远也拉着林溪清,同许多游客一起加入其中,踏着欢快的节奏,尽情地释放享受。熊熊燃烧的篝火,热情洋溢的舞蹈,笑容灿烂的脸庞,试问,还有什么样的告别会比这更好?
回到学校的第二天上午,林溪清在寝室,正同吴心怡一起看她和周正则去云杉坪拍照后整理出来的相片。突然,手机上接连跳出黄庭远发来的信息,她大概已经猜出是什么事情,于是不慌不忙地点开,果然如她所料。
“溪清,我刚刚睡醒,就看到银行发给我的转账信息,显示你往我的卡里汇入了两千五百块钱,为什么?”接下来,便是他如数退回的微信转账。
钱的确是林溪清汇过去的,她也是无意间在客栈的桌子上看到了黄庭远的钱包,其中就有学校统一使用的银行卡。因此,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用手机拍下了银行卡号。如此一来,就不用忧虑如何把钱给他,又不致于拒收的问题了。她当然也不会再点开黄庭远发来的转账信息。
“这是我去丽江花费的那部分钱,我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多退少不补哦!”林溪清回复道。
“我之前说过,由我来安排一切。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黄庭远一连三个问句,明显感觉到他有些生气了。
林溪清也直言不讳:“我把你当成是与我平等的人,我这么做,无关乎你是否有钱,也不涉及对你人格或是尊严的侮辱。如果这令你感到失望,那么我无话可说。”
黄庭远没有再做任何回应,林溪清的回复并不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