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舟她啊，厉害起来，可以拿着一根老师上课的教鞭满校园满操场地追着景良他们几个乱打，沉默起来，走在路上，每个看不惯她的人都觉得她是在故作姿态，更好笑的，不是她让人觉得她有多清高，有多傲娇，或者是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她总是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就是不合大家的眼缘，我们那个时候啊，就是看不惯那个顾晚舟。总觉得这个姑娘就是仗着自己爸爸在政府上班，仗着自己家里条件好，仗着自己学习成绩好就从来都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其实很多年以后我自己也发现，不对，也不到什么很多年，我也不过就是在初二的时候才发现，顾晚舟啊，她啊，就像个不问世事的怪人，但是对人也同样热情又活泼，她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她，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可是说真的，她啊那个时候是真的挺自以为是的。”
“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叶弋悠悠开口道，“看上去，你对顾律师和陆子寒的婚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态度啊。”
程景良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面前的茶几上抽出了一支烟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点燃了以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门外的窗户发呆，叶弋看着他愣了愣神，顺着那条似乎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的视线看了过去，才看见原来监狱里的操场上正在集合做着什么活动，叶弋再转了头去看程景良那一身装扮，才觉得叶之山的各种行为简直是可笑之极，就算是机关算尽把程景良关在了山西这个监狱里，可是看看程景良的衣食住行，事实上除了不能如愿以偿地随意联系外界，叶弋实在是看不出来现在的程景良和以前那位程大总监有什么区别。
“你爱她吗？”程景良突然开口，叶弋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程景良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了视线，那样有些戏谑却实际上是正经得让人觉得有些严肃的眼神看着叶弋，“真的爱她吗？”
叶弋的眼神没有躲闪的意思，只是看着程景良面前的那一盒烟挑了挑眉毛，然后像是非常熟练的动作，直接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点燃，却在洗了一口以后被那股强烈的烟气给呛得不停地咳嗽，程景良透过自己吐出的烟雾迷蒙冷眼旁观叶弋的样子，只是笑笑，然后说：“你又何必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向我证明，你是真的很爱我的妹妹呢？毕竟，她是很多年都不曾抽过烟了。”
看着叶弋满脸通红却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程景良又忍不住笑他：“沈洛抽烟啊，还是在她初中是个小太妹的时候，后来，我们上了高中，晚舟讨厌烟味，也讨厌我们抽烟，老是担心我们不务正业，我们还总是躲着她抽烟，沈洛那段时间也是，讨厌烟味，自己也不抽。可是等到了晚舟在天津上了一个学期的学以后，回来居然还主动找我们要打火机，那个时候啊，沈洛还说她，出去读了一年的书了，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按照欧晨和沈洛的说法，就是从汉子到一个女人的变化过程。
“我知道沈洛不抽烟，”叶弋听完程景良的话轻笑，“我只是知道你还会继续抽烟而已。”
所以，应该讨好的人，应该是你这个大舅子。
程景良自然是知道叶弋话里的意思的，只是他却觉得叶弋未免太过于自信了一些。“你这么有把握吗？”
倒也懒得再兜些圈子，只是两个人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稍微认真地讨论叶弋和沈洛的事情，叶弋转念一想，为了以后还有后路可退，自然是应该放端正态度才可以。
“若再不自信自己有把握一些，我担心会像你和顾晚舟那样，一走就是八年，这样相互耽误着的十五六年，我耗不起，我也不忍心让沈洛这样耗下去。”
叶弋的那句“不忍心”让程景良只觉得像是给了自己狠狠的一个耳光一样，他心里清楚，叶弋的话不是在针对着他当初的懦弱和退缩，只是像是在总结一个前车之鉴的经验一样，他那句“不忍心”其实一点儿错也没有，一个真正爱着对方的人，哪里舍得对方陪着自己随随便便就要耗费个十五六年在自己的身上呢？即便自己觉得，那样的时间，那样的耗费是值得的，就算拼尽了全力耗尽了自己的人生，其实程景良自己也会觉得，那是应该的，顾晚舟值得他去这么做。
可是程景良现在才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因为这样的耗费和自以为的值得而伟大，相反，在程景良和顾晚舟这段不清不楚了十余年的感情里，最自私，最不知所谓的人就是程景良。他永远都以为，那样自以为伟大的牺牲是他自愿的，但是这样的行为背后，被感动的人其实往往只有程景良自己。
而不是那个真的用七年的青春，陪着他胡闹玩笑了这么长时间的顾晚舟。
顾晚舟出国后不久，程景良回学校上课没多长时间，其实乐依晨就到过他的学校去找过他，当时是因为乐依晨的学校和程景良的学校相互之间搞了一个活动，乐依晨才有机会去的程景良的学校。
两个人的见面是乐依晨提出的，在乐依晨到了程景良学校的当天晚上，乐依晨和自己学校的团队吃过了晚饭，便一路从食堂问路问到了程景良一整天都待在里面的图书馆。
乐依晨找到他的时候，程景良正在用一把专业的巨大的尺子，站在一张桌子面前画着乐依晨看不懂的图纸，知道乐依晨来了，只是程景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图纸的测量上，乐依晨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坐在隔壁的一张桌子上翻起了一本文学的小说看了起来。
后来很晚了，乐依晨的同学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促她的时候，程景良才画完了图纸，扭头看着已经有了些倦意的乐依晨，问她：“要不要吃宵夜？”
吃宵夜的地方，是在程景良学校门口的一个烧烤摊，程景良点完了吃的以后坐到了乐依晨的对面，看着始终沉默的她，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说吧，要骂我的话，就快一点，免得待会儿回去太晚了，你可能也得挨骂。”
乐依晨看着程景良颓废了一个月以后的样子，清瘦，憔悴，有些粗糙又细密的胡茬，两只眼睛的红血丝也稍稍多了一些，但是其实乐依晨知道，比起暑假的那几天，程景良现在的这副样子已经好了很多了。所以，乐依晨也开不了口去骂他什么了，她来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来骂他的。
“就当是来和我的老同学叙叙旧吧，我今天来，本来也不是为了骂你这么无聊的。”乐依晨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抬手居然找烧烤店的老板要了两瓶啤酒，程景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好像从来都不喝酒的。”
“是啊，”乐依晨扬了扬下巴示意程景良开酒，然后接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以后脸上的表情被碳酸刺激得都扭曲了起来，再抬头去看程景良的时候，他只是低下了头默默地吃起了自己面前的一碗炒饭，他的样子让乐依晨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在程景良有些诧异的表情里对他说：“晚舟从银川回来的那段时间，其实就已经把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看得透透的了。你知道吗？程景良，我们从泰国回来的飞机上，我还问过晚舟，她这么果断干脆地拒绝你，会不会后悔。可是你知道晚舟说什么吗？晚舟说，在你们两个人的这段感情里啊，从来都容不得她有后悔的机会。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其实我都知道，晚舟一直都在克制自己，她担心你和她的关系会因为你们彼此的亲密而收不住，担心两个人万一一个不小心，就把确定关系的那一步给迈出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她会害怕吗？晚舟说，从银川回来以后，其实你们两个人的关系老早就没有那么不清不楚了，也没有那么让人觉得假装得不像话了，而唯一阻止你们在一起的原因，就是你们两个人其实心里都很清楚一个问题，或者说，那其实是一个事实，你们彼此的心里其实应该早就清楚，你们都爱着对方，你们也更加清楚，你们始终都不可能在一起。”
乐依晨的话说完的时候，程景良面前的那碗炒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看着乐依晨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瓶啤酒，程景良一把夺过来，仰头便是一饮而尽畅快，然后扔了酒瓶，看着乐依晨轻轻喘着气，说了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学校的路上，两个人没有再说过话，只是好不容易这样沉默着到了乐依晨的住处门口，程景良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她：“这是她的原话吗？”
得到了乐依晨肯定的回答以后，程景良沉默半晌，然后看着乐依晨笑了起来，挥手示意她赶紧进楼门，在乐依晨转身的瞬间说了一句：“她这么了解我们，也这么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