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儿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低眉顺眼的，顾晚舟大概猜到是陪着叶可儿来照顾程老爷子的佣人，大概是为了十天后的订婚礼特地准备的，走进病房的叶可儿一头优雅却不低调的咖啡色卷发，从褪色的情况来看，大概是前两天刚染的，毕竟自己和陆子寒的订婚礼那天，她还是一头顺直的黑发。

　　“订婚？！”程莫南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骤变，盯着顾晚舟问她：“谁订婚？！晚舟你订婚了？！”

　　段临笙身旁的仪器显示程莫南的心跳速度加快，云见浅连忙起身去为他做心脏缓和的急救，顾晚舟想退到一旁让云见浅方便操作，却被一脸震惊的程莫南一把抓住，顾晚舟低头不敢看他，却听见老爷子震惊中带着怒意和虚弱的质问：“你什么时候订婚的，你和景良不是刚分手吗？难道你和景良只是在我面前演戏吗？！”

　　叶可儿把保温饭盒放在桌上，转身一把将顾晚舟的手从程莫南的手里抽出去，行云流水地再转回去轻抚程莫南的心口，皱眉道：“爷爷，您不能动气啊，小心着心脏。”

　　程莫南松开叶可儿的手，顺势倒下让段临笙为自己做着缓和措施，闭眼问他：“临笙啊，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和景良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

　　顾晚舟刚才的沉默已经让程莫南心里有了答案，段临笙的沉默更是让程莫南心里对程景良和顾晚舟的欺骗感到绝望，程莫南觉得，那明明是个骗局，自己却始终没有发现，回想那段时间，无论自己怎么逼迫两个人结婚领证却都得不到回应一样，原来顾晚舟不过是程景良请来帮忙演戏骗他好好治病的一个谎话而已。

　　程莫南把头扭向一边闭了眼睛，顾晚舟在一旁呆愣着，谎言终究是会被戳穿的。她知道，只是她想不到会用这样的方式，她原本即便不能一直瞒着程莫南一辈子，好歹不至于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承受自己的孙子为了自己的病而撒谎的事实，这意味着程莫南逼着程景良做了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一直是程莫南心底里的痛，顾晚舟知道，他与程景良一样，不能忍受自己给在乎的人带去的压力，那会让对方措手不及，甚至感到泰山压顶，程莫南不愿治疗的任性让程景良开始不择手段地欺骗自己了，像是一种罪过。或许在他人看来，这是一种多虑，但是顾晚舟知道，程莫南只是不愿自己死都死得让人那么累。

　　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子。

　　他希望他的人生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度过，白首偕老，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

　　云见浅坐在床边把着程莫南的脉搏，皱眉的样子让原本认为程老爷子还算冷静的段临笙心里突然又紧张了起来，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检测仪器，才发现老爷子的心跳频率已经超过负荷，段临笙刚举起急救仪器的下一秒，开始急救的警报器已经响了起来。

　　顾晚舟和叶可儿被推了出来，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顾晚舟的肩膀被急速穿行的医生护士撞了好多次，云见浅走出病房的时候，急救还没有结束，只是出来通知了值班的护士，下了病危通知书。

　　“病人的心脏现在超负荷跳动，生命体征不明显……”后面的话顾晚舟没有听进去，只是从云见浅的面前转过身去，一把将坐在走廊椅子上的叶可儿提起来，“啪”的一声，段临笙走出病房的时候，顾晚舟的手已经离开了叶可儿的脸。

　　“我没有吓唬你，爷爷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那是段临笙第一次见到那么杀气重重的顾晚舟，原本就清冷的眸子居然像是真的覆盖上了一层震慑人心的红，叶可儿的脸瞬间肿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抬手就冲着顾晚舟打去，手还没靠近顾晚舟的肩，就已经被她一把抓住反手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晚舟！”段临笙冲出去抱住她，叶可儿像是被打蒙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在段临笙抱着顾晚舟退开的瞬间，却爆发出一声细长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顾晚舟才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想不到为什么叶可儿可以不顾程莫南的身体那么轻而易举地戳穿她的谎话，那好歹，也是程景良的爷爷，她不是爱着他吗？她不是口口声声巧言威逼自己离开程景良吗？看着程莫南付出生死的代价来否决顾晚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就是她叶可儿想看到的？

　　程景良和陆子寒赶到医院的时候，程莫南的急救已经结束，程家父母在重症监护室外焦急地来回等待着医生的消息，叶可儿坐在一旁任由佣人给自己的脸冷敷，顾晚舟被段临笙带进了病房旁的休息室，云见浅出来以后，所有人都蜂拥上去，却没能得到程莫南好转的结果，段临笙看了一眼云见浅带出来的急救记录，表情凝重，看着程景良的眼神也带了不少愧疚：“景良……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程景良揪住段临笙的领子，“告诉我，怎么回事？！”

　　“如果病人能熬过三天，三天以后他能醒过来，或许还能继续之前的治疗。”云见浅看淡了程景良不理智的愤怒，也看淡了生死，纵使她作为顾晚舟的好友，心里清楚在场的人有多么在意程莫南的生死，但是生死就是生死，她和段临笙只是医生，不是可以操控人生死的命运。

　　“三天之后如果醒不过来呢？”程景良的身体被云见浅一把推开，陆子寒在他身后扶着他，轻声道：“冷静一些，你爸妈还要你撑着。”

　　看见陆子寒稍微理智一些的样子，向来对程景良没好感的云见浅才正了正语气：“那就回宁远吧。”

　　说完，将所有人的惊慌失措视若无睹，云见浅转身要走，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看看了叶可儿一眼，冷笑声让身后的人有些错愕，她转而看着程景良，不顾段临笙阻止的眼神，一字一句开口：“程景良，如果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你还要和这个败絮其中的女人结婚，你也是挺对得起你爷爷的。”

　　进了休息室，云见浅把门摔得震天响，顾晚舟坐在靠窗的地方，脑袋无力地垂在窗台上，听见她进来，开口道：“我是不是又坏事儿了？”云见浅不说话，只是走近她，抬手将她的头从窗台上扶正，骂道：“你不知道你体寒不能受凉啊，这才四月份，你是想老了老了来个中风是吧？”

　　顾晚舟看着她的样子，莫名笑了，对她说：“云见浅，谢谢你。”

　　“不用了，反正你要按月给我发工资。”

　　“这三天里，我需要做什么吗？”顾晚舟问她，“会醒的，对吧。”

　　是陈述句的语气，不是反问，云见浅听出来了，那不是询问，而是恳求。

　　“进ICU之前，其实程老爷子醒来过，”云见浅低头，把白大褂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递给顾晚舟，“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他让我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来的，让我一定要交给你，这东西，好像一直都放在他贴心口的口袋里。”

　　顾晚舟从她手中接过东西，是一枚小巧的连心玉佩，触指生温，晶莹通透，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还悬挂着一条红色的穗。顾晚舟手里提着那块玉佩，盯着它看了好久，呆滞的脸上突然笑开了，她对云见浅说：“贱贱，我顾晚舟何德何能啊，能让程老爷子把家传的玉佩交给我。”

　　陆子寒进来的时候，云见浅已经离开了，顾晚舟却还握着那块玉佩靠在床边一言不发，程妈跟在陆子寒的身后，看见她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

　　“晚舟……”陆子寒叫她，“我们去段医生的办公室看看情况，好不好？”

　　顾晚舟起身，看见了陆子寒身后的程妈，一把搂住她，沙哑着嗓子说：“对不起……我没能照顾爷爷……”

　　程妈的眼圈红得厉害，抱着顾晚舟的手也轻轻拍上她的背，轻柔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晚舟啊，你不要难过，他爷爷啊，好歹看见过景良的生活，即便真的有什么……你放心，他也算是无憾了。”

　　段临笙的办公室门关着，程景良坐在里面一言不发，叶可儿被叶家的司机接走，他却接到了叶之山即将到医院的消息，云见浅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研究程莫南的病情，不时还要在重症监护室和自己的办公室之间来回跑，段临笙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看着云见浅随时给自己传过来的询问单和病情研究结果，程景良却突然开了口：“叶可儿做了什么？”

　　段临笙回复云见浅的手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程景良不傻，云见浅刚才这么明显的话就是为了说给程家人听的，虽然他知道程景良与叶可儿在一起是个错，可是他也清楚，这件事情的起因到底是因为程景良和顾晚舟的的确确欺骗了程莫南，说出来，真相只会让程景良更加内疚。

　　就像程莫南，会为了程景良欺骗自己而内疚。

　　终究是一个谎言，却毁了三个人。

　　叶之山在院长办公室里坐了十分钟，程景良才从段临笙的办公室里离开，走到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又遇上了刚走不久的叶可儿，程景良注意到，顾晚舟之前打的那一个耳光的印记还在，红肿的五个手指印，看见的人大概都能感受到那张脸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愤怒。

　　“景良……”叶可儿冲上前去紧抱住他，被一个耳光扇肿的侧脸轻轻贴在程景良的西装外套上，隔着两件衣服，程景良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半张脸传来的火辣辣的热度，顾晚舟是真的生气了，认识她这么多年，除了他们这些让她操够了心还逼她走的男人，顾晚舟什么时候这么生气过，那样的愤怒，程景良透过自己的衬衫感受得无比清晰。

　　他知道，顾晚舟的那一巴掌，更多的是难过。

　　身前的叶可儿身体开始颤抖，程景良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看着满脸的惊慌失措问她：“可儿，爷爷今天心脏病发，是不是因为你告诉他晚舟和陆子寒订婚的事情了？”

　　叶可儿的表情顿了一瞬，不知所措地看着程景良，两只手紧握着他的手臂，语气里尽是委屈：“是……是因为顾晚舟自己骗爷爷说……说她没时间来看他是因为去了美国，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啊！”

　　“实话实说？！”程景良的表情开始让人恐慌，他反手甩开了叶可儿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实话实说就是让我爷爷住进重症监护室是吗？！啊？！”

　　“景良！”身后不知道是谁，将程景良紧扣着叶可儿的双手用力拉开，他再回头的时候，原本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慌张的叶可儿已经像只受了伤的小鹿一样躲在了叶之山的身后，保镖松开了程景良的手，看着他的样子，叶之山的语气也缓了下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都不想，现在重要的是你爷爷的病情，你要追究责任也该过了这三天再说吧。”

　　程景良整理了自己衣服，冷眼旁观保镖走回叶之山的身后，看着在那之后梨花带雨的叶可儿冷笑了一声：“还真是难为你了，演戏演了这么久，你不累我也看得累了。”

　　叶之山手里的檀木拐杖用力往地上砸了砸，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强忍着带着些平和：“够了！可儿就算是错了也不该现在追究，毕竟你爷爷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一个没好，你还想把另一个也废了吗？！好歹再过几天就要订婚了，你要怪，也等订了婚以后你爷爷好起来再说吧！”

　　“好起来？”程景良笑了一声，“就三天，过不过得去都是个未知数还好起来？！”

　　沉默地抬眼看了冷笑的程景良半天，叹了口气，叶之山拍了拍叶可儿的手对程景良说：“如果实在不行，就把订婚礼提前吧，免得夜长梦多！”

　　言外之意明显得让站在重症监护室旁休息室里的顾晚舟都替叶可儿感到难堪，像是上赶着倒贴给程景良一样，叶可儿这样优秀的姑娘，有什么必要把自己作成这么廉价的样子呢？叶之山啊叶之山，你还真是不心疼自己的孙女啊，不仅随意用她的名声拿出来登报，还像一样急着出手的廉价商品一样，只想着可以快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