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舟坐在沈洛面前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坐着叶家的车回来的,回来之后才发现顾晚舟其实还派了保镖跟着她,一直到楼下,看到了客厅的灯还亮着,沈洛才发现,顾晚舟等了她一晚上。
“刚起?”话以出口沈洛就后悔了,明知故问的成分太明显了,顾晚舟喝了一口茶,轻笑:“不生气了?”
沈洛挑了挑眉:“没有,还生气呢!”
顾晚舟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她,脸色正经起来,问道:“他们和你说了什么吗?”
“能说什么,都是一些羞辱人的屁话!”沈洛把自己摔倒在沙发上,靠着顾晚舟的肩寻求一些安慰,眼睛突然热了起来,她问顾晚舟:“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你这么为我着想,我还要怪你,为了一个什么都没发生的叶弋,真是不值得。”
顾晚舟将头靠着她的,轻声道:“你仔细把叶弋羞辱你的话告诉我,我再帮你分析一下他于你而言,到底值不值得生我的气,毕竟你也没错,我不该一直这么对你们的人生和感情指手画脚,这对你们不公平,像是妈妈一样,可是你们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应该有人指手画脚。”
“哈……”沈洛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晚舟,他还有什么可分析的?今天叫我过去摆明了就是羞辱我,我还真的自己一厢情愿地送上门去,真是下贱……怨不得他叶之山讽刺我,也难怪叶弋那么得意!”
“他们说什么了?”顾晚舟端起茶杯,扭头问她。“说来给我听听,看看他们叶家羞辱人的本事怎么样,居然也能把我们沈大小姐气成了这个样子。”
沈洛愤慨地从她肩上起来,眼神里冒着火气:“别的我也就忍了,谁让我还是去了呢?最让我受不了的不是叶之山说了什么,是叶弋,他一副巴不得辰溪去死的样子!说什么这么大的一个人能丢到哪儿去,还怕他死了不成,我真是看错这个人了!”
“她真的这么说的?”顾晚舟没有放下手里的茶杯,她垂下眼去看里面的茶叶,轻声回答她:“那还真是不值得你为了他和我生气,”顾晚舟转头看她,笑着抚摸她脸庞上的发丝,“去睡会儿吧待会儿还要去医院,好好睡一会儿,不是还要陪临笙检查身体吗?”
陆子寒从客房里走出来,顾晚舟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我还想知道,叶之山下一步会做什么。”
“你不告诉沈洛,会不会不太好?”陆子寒坐在她身边,“毕竟,她是你的朋友。”
“所以我才该保护她。”顾晚舟的斩钉截铁让陆子寒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叹了口气,他问她:“你下一步怎么办?叶之山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用他们的命去换那个煤矿,但是我们还不知道那个煤矿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煤矿与考古有关,不然,何教授的尸体大概程景良早就可以找到了。”
“还有利用价值,何教授就不会死,但是辰溪……”顾晚舟有些说不出口,“我想不到他对叶之山有什么利用价值……”
“至少现在,他还活着。”陆子寒轻抚她的肩,“这一点足够了,我们争取时间,把人救出来。”
把案子全权托付给施然,是顾晚舟提出来的,在事务所见到她的时候,她看陆子寒的眼神还是没变,顾晚舟觉得感慨,施然自己也很好奇为什么顾晚舟会找到她。
“施律师的视线如果再不收一收,我觉得下次再见面我的未婚夫就可以不用再来了,我一个人就够了。”顾晚舟坐在施然的对面,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转身给她介绍:“这是楠枳,我的高中同学,也是一名律师。”
“薛律师,久仰大名。”施然礼貌伸手与长汀握住,“上个月我们事务所的一位同事还和薛律师交过手,那场官司打得真是漂亮。”
“过奖,”长汀淡淡微笑,“希望合作愉快。”
“我们的时间不多,”陆子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具体的细节薛律师都知道,我们先走,你们商量,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吧。”说完,两个人起身预备离开,长汀的“再见”还来不及出口,就被站起身的施然打断:“你们,不怕我不负责吗?”
顾晚舟与陆子寒相视一笑,走上前双手撑在施然的办公桌上,笑道:“如果我担心你不负责任,我怎么会来找你,再说了,我不是还放了个心腹在你身边吗?我放心不下你,还放心不下她吗?不过,施然……”顾晚舟握住她的手,眼神里的沉重让施然有些错愕,“我来找你,是真的信你,不管是为人还是专业,我都信你,这个案子,和你从前遇见的都不一样,等到薛律师都告诉你以后,你如果不愿意接手,我也不怪你,毕竟,我也不希望再有人掺和进来。”
“为什么不找杨律师?”施然问她。
顾晚舟低下头:“等到薛律师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就知道了,我们先走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再给我们打电话。”
程景良被单独拘留在一间房间里,叶弋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天,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高墙,这样的日子,像是无边无际,不知道应该怎么过下去,那张床上的被子薄得可怜,程景良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昨天那身被雨淋透的,像是还泛着潮气,叶弋进去的时候给他扔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在桌上。
换下了衣服,程景良的情绪相比昨天冷静得多,他看着站在窗边的叶弋,问他:“辰溪和何教授呢?还有安于他们,要想让我们做些什么,至少也要告诉我,他们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叶弋的话让程景良冷笑了一声,“叶弋,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我们是同一类人,你又何必再我面前隐瞒什么?那没意义,也没价值,更是在浪费时间。”
“一类人?”叶弋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只不过就是我为你调了一杯酒而已,你能看出我们是一类人?程景良,未必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爱而不得。”程景良坐在床上笑着看他,“不就是说的我们吗?连这样的胆量都没有,你说,我们两个大男人,还不如他们两个女人。”
叶弋笑了一声,扭头看着窗外,回头问他:“你知道?”
“只是感同身受而已。”程景良的眼神开始茫然,“我也曾那么爱过晚舟,虽然现在我再也得不到她了,但是好歹,我也爱了她这么多年。”
“我知道,她说过。”叶弋在窗边坐了下来,“她说,知道你让自己的前女友怀孕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阉了你。”
“哈哈哈……”两个人都笑起来,程景良开口问他,“那她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伤了我们其中的谁,她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跟你拼命?”
叶弋的沉默换来程景良更深沉的笑意,他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很好奇吧?为什么我爷爷一定要你爷爷死?这大概让你困扰了很久,是吧?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后来知道你在明启工作还升做了总监,我就知道,宁远的那些安宁的日子,不过就是为了今天我们会斗个你死我活的代价。”
“不过是你爷爷导的一手好戏罢了,你又何苦配合他演了这么久。”程景良笑道,“更何况,还把我身边的人都给导进去,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孙子就是你,也从来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心狠手辣,最要紧的,不是他如何利用我,而是他居然要杀了我爷爷,我一直都以为他们是生死相依的朋友,就像我和则喻,我和辰溪,我们几个,就像一个共同体。”
“你的确把他想得太好了,不过就是一出戏而已,你太入角色了。”叶弋看着他,“我那个爷爷,哪里有你们想得那么善良慈祥,我和可儿,我们的童年可没我们现在这样,风光,不可一世,至少,我的小时候,就是在叶家大宅这样一间大的杂物房度过的,这样的房间,我断断续续地住了七八年。”
程景良眼中的惊讶是叶弋意料之中的,他看着程景良不可思议的表情,笑着问他:“想不到吧?可儿比我好一些,她足够听话,我爷爷喜欢听话的人,所以,在几次受罚以后,可儿就学乖了,只是我,从来都不愿意学成他要的那种孙子,所以,我自然会没那么好过些。”
“你去宁远是为什么?”程景良问他,叶弋的脸上有些迟疑,“是叶之山让你去的吗?去调查我们程家?”
叶弋抬起头来笑着看他:“不是,是我自己好奇。”
十五岁的叶弋在高二还没结束就被叶家夫妇送去了欧洲,叶可儿在那两年以后也出了国,在英国学了五年的商业管理,二十岁那年,叶弋原本是想回国的,只是给自己的爸妈打去电话的时候,却发现叶家的女主人,叶弋的奶奶,那个从小到大只有她敢违背叶之山替他和叶可儿求情的女人,早在叶弋刚拿到第一个学位证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爸妈告诉我,是从楼上不小心摔下来的,那段时间她身体不好,大概是刚刚吃过了安眠药,起床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连佣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口渴,准备下楼倒水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摔下一楼。”
程景良的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叶弋轻描淡写的样子,问他:“你的家人没有告诉你?”
“我和可儿都不知道,大概是他们有意隐瞒,我爸妈原本就不希望我和可儿回国,整个叶家像个难以生存的地方,水深火热,人人都要忍受爷爷阴晴不定的情绪,几乎全家人都在背后骂他,除了我奶奶。”叶弋的脸上有些讽刺,“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奶奶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时常都要哄着他,事事都顺着他,一直到我十五岁,我也只见过我奶奶真的反抗过他一次,就一次,他们两个人在书房吵起来,整个家里都是他们的声音,我把被子蒙过脑袋,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概是憋得太久了。”程景良笑道。
叶弋淡淡笑着,扭头看他,轻声说道:“他们的聊到了你的奶奶,程景良。”
一样是那么惊慌失措的不可思议,只是这次,程景良的脸上更加了愤怒,他看着他,轻笑着:“你知道你奶奶是怎么死的吗?如果我的调查没有出错,你当年十岁,你奶奶就过世了不是吗?”叶弋缓缓说着,见程景良不说话,他继续毫不留情地说着:“是病死吧?你真的以为是病死吗?”
程景良的眼睛红了一圈,叶弋脸上的笑意加深,良久,他问叶弋:“什么意思?”
叶弋耸了耸肩,幽幽地说着:“能有什么意思呢?当年我奶奶和他争吵,不过就是因为你奶奶死了,不过,不是病死的,是被我奶奶派人毒死的。”
“你说什么!”程景良猛然朝叶弋冲过去,他紧紧掐着叶弋的脖子质问他,“你说什么!你奶奶和我奶奶根本就不认识,那怎么可能!”
叶弋一把将程景良推开,冷笑道:“不认识?程景良,你未必太天真了!”整理好自己刚才被程景良弄皱的衣服,他的语气带着同情:“他们四个,就是当年一起上山下乡的知青,我们两个人的奶奶在那个村上教书,爷爷则是村上开荒的劳动力,你还真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知青,我实话说了吧,他们四个在一起,也是因为当年认识的。只不过,错就错在,我的爷爷奶奶,爱错了人。”
当年程莫南的退让让叶之山对陈映岚的追求显得那么热烈,自从那天叶之山与程莫南说过以后,程莫南就再没有去找过陈映岚,这让已经对程莫南产生好感的陈映岚有些生气,就像是白白被人用完了以后扔在了一旁,程莫南的忽冷忽热让陈映岚非常不好受。
那天正在上课,叶之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捧颜色鲜艳的花给陈映岚送过去,惹得教室里的小孩子纷纷伸着闹大朝窗外看,叶之山站在门口,看着正在上课的陈映岚一直傻笑,身后就是替叶之山拿着一捧花的程莫南,她看得心里难受,将门直接关了过去,叶之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朝程莫南嘿嘿笑道:“她还害羞了。”
那束花终究是没能送出去,陈映岚将它硬塞回了叶之山的手里,余光瞪了站在一旁帮忙的程莫南好久,终于红着眼睛跑出了学校的操场,叶之山跟着追了上去,程莫南迈开的脚步收了回来,他转身站回了升旗台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任由小孩子在他脚边跑来跑求,他突然就这么晃了神。
以至于都没有看见站在身后的商淑萍,红了眼眶。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一起上课的商淑萍突然来敲门,还让两个人有些莫名其妙,程莫南去开了门,才发现商淑萍满身都湿透了,赶忙把人推进了屋子,商淑萍一脸着急地对两个人说:“映岚……映岚她不见了,从下午跑出去到现在就没回来过……”
她的话音刚落,程莫南拔腿就往跑,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叶之山在身后大喊:“伞……伞!莫南,下着大雨呢,”他的喊声叫停了程莫南,他转身回到屋内装了个包裹,然后问叶之山,“下午的时候你不是去追她了吗?怎么没找到吗?”
“我追到了村口就没有见到人了,还以为她是自己早就回来了……”说着,叶之山转身对商淑萍说:“淑萍,你现在去村长家让他多派些人帮忙去山上找找,然后你就回去等着,免得映岚回来找不到人,你也好照应照应她,你又是个姑娘,就别跟着去了。”
在雨夜里沿着河沙哪路走了快两个小时,程莫南把平时垦荒的山头都跑了个遍身上披着的那块油纸布滴着雨水打湿了他的下半身,程莫南把怀里的包裹抱得紧紧的,又走了大半个山头,雨渐渐小了些,程莫南居然隐隐约约听见哪里传来了呼救声,往哪个方向跑过去,他开始朝四周喊:“映岚,是你吗?”
一个平时垦荒地附近的山洞,程莫南刚刚在这附近找了好几圈却都没有发现。
在山洞里待了好半天,雨开始有了要停的趋势,陈映岚的脚扭伤了,程莫南站在山洞口朝四周晃着手电筒,寻找附近帮忙找过来的村民,期盼着可以把光照得远一些,让村民可以看见。叶之山和村里的人找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山路湿滑,叶之山把陈映岚背在背上,程莫南走在身后,叶之山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莫南,你还挺聪明,把外套带过来了,映岚你淋了一晚上的雨了,肯定要着凉了,待会儿回去赶紧让淑萍给你熬些姜汤,暖和暖和身子。”
程景良坐在床上看着叶弋,脸上的惊讶不亚于叶弋脸上的讽刺,他问他:“你的意思是,当初,是叶之山先喜欢上我的奶奶?”
叶弋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不仅在一起过,你奶奶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你爷爷,而是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