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舟从酒店离开，陆子寒给她打了电话她也没有接，苏闵泽一直沉默着低头走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不知不觉走了三个多钟头，顾晚舟终于在BJ晚上八点的街头，扶着路旁的一棵杨树蹲下身去，泣不成声。苏闵泽上前去搂住她的身体，居然感受到了顾晚舟正在瑟瑟发抖，那么寒冷的街头，顾晚舟的嘴冻得发紫，整个人苍白着脸色哭得停不下来，她在八年前做出的决绝，在八年前做出的保全，在八年前做出的对中国所有一切的割舍……那个在八年前哪怕被程景良的不信任搞得遍体鳞伤的自己，顾晚舟只可笑，那个已经不值得自己再去保全的人自己为他做得甘之如饴，换来了她失去了中国所有一切的八年，可到头来宁依微的一个肚子却让她的所有牺牲和顾虑都成了一场空！

　　顾晚舟啊顾晚舟，你何尝不在那个傍晚果断勇敢一点，去接受程景良的所有？何尝为了所谓的对得起一个付出多年的自己而非要换来这样一个八年的一场空？

　　“闵泽……我输了，输得太难看……从八年前就输了，我还自以为我回来算得上个漂亮的结局……可是闵泽啊……我和程景良的懦弱早就决定了我们两个人的一生就是这么惨淡的下场……闵泽，这一切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顾晚舟靠在苏闵泽的怀里嗫喏着，那停不下来的揪心抽泣声，让苏闵泽感到一阵挫败，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地隐瞒，至少可以让顾晚舟当年的牺牲成为一件值得的事情，可到头来……人生啊，就是一场操蛋的赌局，你赌大，它偏开小，你赌小，它偏开大，这样一场超出所有人想象的青春成长，苏闵泽也承认，他们都输了。

　　生活让他们看见了，命运的无常。

　　程景良承认自己喜欢顾晚舟，是在他们高三那年，顾晚舟被家里安排去了银川接受一个学期的借读，在那里的每一天，顾晚舟都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折断了翅膀的鸟，大西北掺杂着沙砾的风让顾晚舟有些忘记了湿润的宁远是如何的温柔，偶尔能给她带来一些宁远的慰藉的，便是夜半三更时，他们几个从宁远给她打去的问候电话。这样的日子一直到那个学期结束，顾晚舟在银川考完了期末考试，与从宁远一起来的其他班同学一起去外面的火锅店聚餐，其他人都去拿餐盘了，剩下理科班的张晓坐在她的对面与顾晚舟聊天，顾晚舟把玩着手机，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一边一言一语地回应着张晓的话。突然张晓带着陈述语气的的一句话，让顾晚舟忙着刷屏的大拇指一个不小心朝着别人的微博点了个赞，她的大脑也同时死机。

　　张晓说：“你来了这么久，很想程景良吧。”

　　顾晚舟抬起头来看她，疑惑的情绪从眼底漫开，张晓看着她笑，把顾晚舟的手机从她的手中抽出来按了锁屏，然后点亮屏幕，让她看见用来当做屏保的那张集体的照片。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我跟他只是好朋友而已。”顾晚舟伸手把手机拿回来，假装漫不经心又习以为常地回答她，“你认识他吗？很多人认识我们都会感觉我们好像一对的，但其实我们的确是很要好的朋友。”

　　张晓没有直接回答顾晚舟，只是低头将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手指在屏幕上点点画画，然后递给了她。那是一些聊天记录的截图，对话人是张晓，和张晓口中那个顾晚舟思念的人，她的手指终于将图片滑动到最后一张，顾晚舟的眼里突然被什么东西充斥着，张晓还在说着什么，可顾晚舟却只想逃离那个地方。

　　张晓说：“只有你和你身边的人，才会真的相信他程景良没有喜欢你。”

　　顾晚舟奔出餐厅，不顾身后其他同学的呼喊声，直直地冲出人行道……耳边是汽车紧张又急促的刹车声，计程车司机连忙打开门询问顾晚舟的情况，顾晚舟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目光呆滞的，她挣脱开女司机的手，摇头晃脑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地址便钻进了计程车。

　　回到宿舍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耳机里单曲循环着“好朋友”让顾晚舟的耳膜有些刺痛，她呆坐在床上翻看着在与自己聊天时程景良给过的温暖，终于，在大西北的太阳落下去之后，顾晚舟才拨通了程景良的电话。

　　“喂，有事吗？”

　　“你认识张晓吗？”顾晚舟看着马路对面工厂的烟囱发呆，眼泪“啪嗒”一下滴在了床单上。

　　顾晚舟感觉到电话那头的程景良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深呼吸，才缓缓回答她说：“她跟你说了什么？”

　　然后，顾晚舟习惯性地用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那里又开始不舒服了，一阵一阵地，抽打一样的疼痛。

　　顾晚舟说：“她跟我说了个笑话，你想听吗？”

　　电话那头的程景良“嗯”了一声，然后顾晚舟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我说，是不是很少有人拥有像我们这样的感情，因为很多人都猜测我们是不是一对恋人。”

　　“我记得。”程景良静静地回答。

　　“她今天跟我说的，就是这个笑话，她说你喜欢我，是不是很好笑？”

　　“是啊，真是个好笑的笑话。”他说。

　　“程景良，”顾晚舟叫他，“她告诉我，她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答应她，是不是还喜欢你的前女友，你说不是的，然后她再问你那是不是还喜欢杨薇，你说不是的，最后她问你……”

　　“最后她问我，那你到底喜欢谁？”程景良在电话那头打断她，“她还生气地说，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吗？！后来我对她说，我喜欢的人，是晚舟，顾晚舟。”

　　是晚舟，是顾晚舟。

　　是顾晚舟。

　　顾，晚，舟。

　　良久。

　　顾晚舟听见电话那头有轻微呼吸声，然后，程景良便对顾晚舟说：“有很多次我都忍不住想要告诉你，我的心里有个我不能拥有却想一直保护，想抱紧却不能轻易触碰的人，我想对她好却还必须借着酒醉掩护，晚舟，你知道吗，我有多想正大光明把你搂在怀里告诉你我爱你？”

　　“张晓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在此之前觉得我是一个玩弄感情，不负责任的人？”他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告诉她，有一叶小舟已经停在我心里五年了，我的心里有片湖，湖边的绿草都枯荣交替了五次。”

　　“但事实上，我知道，你对待每段感情都很认真，高二的那个夜晚，你在电话里流的眼泪也不是假的。”顾晚舟停在这，回想着那个夜晚自己与他蜷缩在被子里打电话的样子，夏天的夜晚温度并没有降下去，让顾晚舟在被子里有一种挥汗如雨的感觉。她就这样闷在被子里，听这个自己认识了六年也只见过他哭过两次的男生在电话里对自己诉说着他对那份感情的不舍。

　　“是，我对待每份感情都是认真的，可是我心里却始终都有个你，我的每一次恋爱，我都会傻傻地希望你可以露出一丝丝的不愉快，那该多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分手然后跟你在一起……我知道那样想法不对，那样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说一点都不公平，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么去想！”

　　顾晚舟流着眼泪哭着不说话，早上起床的时候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被子，已经被左手捏得全是褶皱，顾晚舟想程景良应该能听见自己在电话里的抽泣声，顾晚舟也曾幻想过，对自己那么好那么好的程景良，或许是一时没发现自己是喜欢她的，等到他离开那个两个人一起成长的小县城，程景良应该就会发现没有自己在他身边的失落。可是，顾晚舟万万没想到，程景良和自己一样，不愿说也不敢说。

　　“顾晚舟，你很蠢你知不知道？真的很蠢！”他说，“你真的以为你认为的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了吗？”

　　你认为的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吗？

　　“是啊，程景良，我真的很蠢。我蠢到那么久才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蠢到一直不敢相信你是喜欢我的！程景良，那么我问你，如果我今天没有打这个电话，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一辈子都这样不清不楚的？！我们像所有情侣那样相互依赖相互照顾，像所有恋人随传随到，甚至像夫妻手拉手一起去买菜逛超市，程景良，你又有没有想过，那么好那么优秀的你，曾经在高中拥有两个女友的你，在毕业后继续和前女友不明不白的你，我又怎么敢奢望一个这样的人会把我放在心里？！”

　　话至此，一句比一句让顾晚舟伤心，一句比一句让顾晚舟绝望，一句比一句歇斯底里。

　　顾晚舟控制不了自己的哭声，也没有再刻意隐藏哭声，因为情绪激动而越加沉重的呼吸让她感觉胸口的不适越来越明显。顾晚舟只能对着摆在面前的那张拍立得相纸嚎啕大哭，那是她从苏瑾那借的拍立得的那天，顾晚舟正在家摆弄着，程景良正好给她送东西去她家顾晚舟就让程景良在自己家里试镜，于是，这张相纸便一直留在顾晚舟的钱包里。

　　“你有没有想过，你带着你的前女友在我面前打情骂俏时我是怎样的感受？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敢奢望什么，你一直都知道！你却还是视若无睹地将我扔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

　　“是，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那样想过，我也不希望你在什么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

　　“可你却那样做了，你还亲口告诉我你喜欢她，你亲口告诉我你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顾晚舟擦掉眼泪，将身体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捂着胸口沉重地呼吸，“程景良，既然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要在一起，那么，我们……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我们，就这样吧。

　　就这样。

　　顾晚舟挂了电话，然后关机，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顾晚舟的心口开始疼了起来，让她总觉得自己大概是得了心脏病。

　　程景良说得没错，是顾晚舟自己太蠢，没发现他心里原来有片湖。高三那年，顾晚舟死不承认自己是喜欢他的，苏瑾曾经说过，或许顾晚舟和程景良只是没发现对彼此的喜欢，顾晚舟当时觉得这是个玩笑，但她却戳中了事实。只不过，她戳中的事实仅仅是顾晚舟的那部分，是顾晚舟没发现程景良喜欢她，是顾晚舟不知道他的心里有片湖。